“小伙子,”老头突然开口,牙床漏风,“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陈三的手瞬间攥紧票根:“你说什么?”
“三号院的沈太太,”老头往他手里塞了张黄纸,“民国三十六年嫁过来的,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她男人是开银号的,卷了全城的钱跑路,留她一个人顶罪。”
黄纸上用毛笔写着地址,是槐香胡同附近的旧货市场。老头转身要走,被陈三拽住胳膊:“你认识她?”
“我爹当年给沈家看大门。”老头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沈太太总在院里种槐花,说等她男人回来就做槐花糕。结果等来的是绑匪,说是她男人欠了赌债。”
陈三松开手时,发现老头的手腕上也有七个圆痕,只是颜色深得发黑。
旧货市场藏在拆迁区的夹缝里,铁皮棚子搭成迷宫。按黄纸上的地址找到那家铺子时,门帘正往下滴槐花蜜,黏在青石板上能粘住苍蝇。
“要找沈曼卿的东西?”掌柜的趴在柜台后,脸上蒙着层灰,看着像尊泥塑。他面前摆着个铜制的梳妆盒,盒盖上刻着缠枝莲,和陈三偷的那幅画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陈三刚要说话,掌柜的突然掀开盒盖,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块没吃完的槐花糕,糕上的蜜霜都发了霉,却还保持着整齐的月牙形。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十二,”掌柜的用指甲敲着盒底,“她最后一次做这个。那天槐花开得最盛,银号的伙计来抄家,说沈老板把金条埋在院子里了。”
陈三的后颈又开始发烫,美工刀划出的圆痕像在燃烧。他想起那串铜钱,想起青花罐里的槐花,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女人要找他——他拿走的根本不是古董,是她藏起来的记号。
“她男人埋的不是金条。”陈三脱口而出,声音发颤,“是账本?”
掌柜的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黑黄的牙:“沈太太把账本缝在旗袍夹层里了。那些人没找到金条,就把她吊在槐树上,逼她说出账本下落。”
梳妆盒里的槐花糕突然开始滴水,暗红色的水顺着桌腿流到地上,聚成个小小的水洼。陈三往水洼里看,看见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正踮着脚给槐树上的鸟笼添食,笼里的画眉唱得正欢。
“她弟弟在国外,”掌柜的把梳妆盒推过来,“上个月刚回来。说是收到匿名信,说他姐姐的坟里埋着账本。”
陈三猛地抬头:“沈太太有弟弟?”
“当年才十岁,被沈老板送走的。”掌柜的从抽屉里抽出张照片,泛黄的相纸上,穿旗袍的女人牵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背景是三号院的朱漆大门,“你收到的钱,是她弟弟寄的。他以为是你找到了账本。”
棚子外突然刮起阵风,卷着槐花瓣扑进门帘。陈三看见花瓣里裹着张碎纸,上面是用胭脂写的字:铜钱镇煞,七枚为界。
他摸出裤兜里的美工刀,刀身上映出七个圆痕,正慢慢变成铜钱的形状。这时手机响了,是工地的工友:“三哥,你那铺位不对劲!帆布上全是血字,写着‘还我账本’!”
挂了电话,陈三抓起梳妆盒就往胡同跑。旧货市场的铁皮棚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拆房。路过煎饼摊时,老头正往铁板上倒面糊,面糊摊开的形状像棵槐树,树杈上挂着个模糊的人影。
“她弟弟昨晚进了三号院。”老头的声音混着油香,“带着洛阳铲,说是要挖金条。”
陈三冲进三号院时,正屋的门大开着,地上散落着半截洛阳铲。里屋传来指甲刮墙的声音,他摸出美工刀踹开门,看见个穿西装的男人正趴在墙上抠砖缝,指甲缝里全是血。
“别抠了!”陈三吼道,“账本不在砖里!”
男人猛地回头,脸上沾着灰,眼睛红得像兔子:“我姐的信上说了,金条就藏在……”
话没说完,房梁上突然垂下根麻绳,像条蛇似的缠住男人的脖子。陈三扑过去拽麻绳,却摸到冰凉的布料——那根本不是麻绳,是旗袍的盘扣,一颗接一颗地从房梁上垂下来,扣成了绞索的形状。
“在旗袍里!”陈三对着男人喊,“沈太太把账本缝在旗袍夹层里!”
男人突然开始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陈三抬头看见房梁上的黑影,长发垂下来扫过男人的脸,正是画里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她的旗袍前襟敞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针脚,像排整齐的血字。
“十年了……”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终于回来了。”
男人的身体突然软下去,麻绳松开时,从他口袋里滚出个红布包。陈三捡起来打开,里面是件叠得整齐的红旗袍,领口的盘扣缺了两颗,和画里的一模一样。
旗袍的夹层里果然藏着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当年被沈老板卷走钱财的人家。最后一页贴着张剪报,上面是沈老板在香港病逝的消息,日期是十年前的今天。
“他早死了。”陈三对着空气说,“你等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房梁上的黑影晃了晃,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叮当作响。是那串铜钱,七枚,红绳已经褪色。陈三把铜钱捡起来,串在账本的绳结上,突然明白保安说的“铜钱镇煞”——这七枚钱不是镇鬼,是镇着沈太太的执念。
这时院里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白花花的花瓣落了满地,渐渐堆成个小小的坟堆。陈三抱着旗袍走出正屋,看见花瓣堆里伸出只手,苍白的手指捏着块槐花糕,正是梳妆盒里那半块。
穿西装的男人已经醒了,跪在花瓣堆前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姐,对不起……我不该信那些谣言……”
陈三把账本递给他:“这些人家,你该去还账。”
男人接过账本时,旗袍突然冒出青烟,在陈三怀里化成了灰烬,只留下颗红珊瑚盘扣。他把盘扣塞进兜里,转身离开三号院,听见身后传来画眉的叫声,像是很多年前那个穿学生装的姑娘,正在给鸟笼添食。
煎饼摊的老头递过来张报纸,社会版头条印着沈氏银号案重启的新闻,配着张老照片,沈太太站在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
“她终于能做槐花糕了。”老头收起铁板,“听说当年她总在树下等,说槐花落尽前,她男人一定会回来。”
陈三摸出兜里的红珊瑚扣,扣身上还留着点温度。远处的拆迁队开始拆旧货市场,铁皮棚倒塌的声音里,他仿佛听见串铜钱落地的脆响,七声,不多不少。
三个月后,陈三收到个快递,里面是本新出版的诗集,作者署名是沈曼卿。翻开扉页,夹着片压干的红槐花,下面用钢笔写着:谢谢你把春天还我。
他把诗集放在弟弟的病床边,弟弟刚做完手术,脸色还苍白。“哥,这花真好看。”弟弟指着红槐花笑,“像不像过年时妈妈扎的红头绳?”
陈三看着窗外,工地上的搅拌机还在转,只是今天的风里,好像带着点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