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到了,镇上的桂花开始飘香。沈砚在院子里摆了张竹桌,周婆婆端来刚做好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里混着甜香,在月光下氤氲成一团温柔的光晕。檐角的铜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宁静的夜晚伴奏。
“沈先生,您看那棵桂花树。”周婆婆指着院角的老树,树上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老夫人说,这是阿鸾亲手栽的,当年才这么点高。”她用手比划着,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皱纹里都盛满了月光。
沈砚的目光落在桂花树下的青石板上,那里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有人长期坐在那里。他想起外公的照片,想起他总是沉默地坐在树下喝茶的样子。或许,外公不是在发呆,而是在倾听——倾听风穿过桂花叶的声音,倾听泥土里阿鸾的低语。
夜深了,周婆婆回房休息后,沈砚抱着古琴坐在桂花树下。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琴上,泛着细碎的银光。他试着弹奏《夜鸾引》,指尖落下时,琴弦发出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清越,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相助。
弹到高潮处,沈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哼唱。他猛地回头,看见月光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月白衫,双环髻,正是阿鸾。她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而是清晰的眉眼,嘴角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沈郎,你弹得真好。”阿鸾的声音不再带着水汽,而是清脆悦耳,像是山涧的清泉。她的身影不再透明,沈砚甚至能看清她裙摆上绣着的茉莉花纹,每一针每一线都精致无比。
沈砚的手指顿在琴弦上:“你……”
“是你的琴声让我得以安息。”阿鸾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抚过琴身,“也是老夫人的愧疚,你外公的思念,还有你的到来,让我终于能放下一切。”她的指尖落在沈砚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暖意,不再是冰冷的触感。
沈砚这才发现,她的脚踝上没有水草,指甲缝里也没有黑泥,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和的光晕里,像是真正的仙子。“那你……”
“我要走了。”阿鸾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舍,“去该去的地方。”她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但我会化作月光,化作风声,永远陪着你们。”
沈砚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支银簪:“这个……”
“留给你吧。”阿鸾摇摇头,“留着做个纪念。”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渐渐融入月光里,“记得常弹《夜鸾引》,我会听得见。”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风中时,阿鸾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但沈砚知道,她没有离开,因为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茉莉香,听见了风穿过桂花叶的声音里,夹杂着轻轻的哼唱,正是《夜鸾引》的调子。
他低头看向古琴,发现琴底的“阿鸾”和“砚”字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沈”字,笔迹与前二字如出一辙,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记。沈砚微微一笑,继续弹奏起来,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流淌,穿过庭院,穿过巷口,穿过百年的时光,带着思念和释然,飞向遥远的天际。
月光下,桂花轻轻飘落,落在琴弦上,落在沈砚的发间,像是无数温柔的吻。周婆婆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月光。
又是一年七月十四。
沈砚在西厢房的窗台上摆了盏莲花灯,灯芯跳动的火苗映在窗纸上,画出温暖的光晕。周婆婆已经回乡下养老了,临走前她把库房里的旧戏本都整理出来,用红绳捆好放在沈砚的书桌上,说这些都是听竹苑的记忆,得好好收着。
沈砚翻开最上面的《游园惊梦》,发现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外婆的字迹:“砚儿,有些债,要用一辈子来还;有些爱,要用一辈子来记。”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窗外传来熟悉的哼唱,正是《夜鸾引》的调子。沈砚放下戏本走到窗边,看见月光里站着两个身影——穿长衫的外公牵着穿戏服的阿鸾,两人相视而笑,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温柔。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夜空。
沈砚知道,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他拿起那架古琴,走到庭院中央,在月光下弹奏起来。琴声清越悠扬,穿过桂花树,穿过荷花池,穿过百年的时光,带着思念和释然,飞向遥远的天际。
弹到高潮处,沈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掌声。他回头一看,看见周婆婆站在门内,手里拎着个食盒,脸上带着慈祥的笑:“老夫人说,今夜的月光最适合听琴。”
沈砚笑着招手:“周婆婆,您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老朋友。”周婆婆打开食盒,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点心,“老夫人托梦说,阿鸾姑娘今夜要唱新曲子,让我来送点茶点。”
两人坐在竹桌旁,听着琴声在月光里流淌,看着荷花池里的莲花灯一盏盏漂向远方,像是无数个未完的心愿,终于找到了归宿。沈砚知道,听竹苑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歌声,会永远在这里回荡,陪着每一个懂得思念的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宁静的夜晚。
夜深了,琴声渐渐停歇。沈砚抬头看向夜空,月亮格外明亮,像是阿鸾温柔的眼睛。他知道,只要这月光还在,这琴声还在,那些爱过的、恨过的、遗憾过的,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而是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每一个寻找归宿的灵魂。
听竹苑的铜铃又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像是在说:晚安,每一个被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