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接过来,为什么一开始我说?我生水痘她还愿意抱我,为什么我被?绑匪绑走的时候,她急得像是快死掉了,像是要?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命一样……”
悲哀和憎恨这种东西,永远无休无止,和软弱无能缠绕在一根麻绳上,像用一层薄膜隔着,一旦戳破,流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童羡初无比憎恶此时此刻的自己,懦弱,愚笨,她最厌恶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从大海里?捞出来的一条鱼,在案板上死命挣扎,而看着她挣扎,目睹她所?有不甘心的,偏偏又是祈随安。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祈随安?
她绝望地想起过往很多次这种情况,却又觉得和之前所?有都不一样。
这不是勒港的钟楼,也?不是那间长满霉斑的组屋,是澳都,是她那杆旗发生过偏移,是她曾经变成过郁百兰,妄想过自己会被?爱会垂怜的场所?。
这种妄想多荒谬?
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童羡初确信祈随安正在看着她,正在听着她,正在用手术刀,将她一点一点凌迟。
她死死低着脸,不抬头,牙齿咬得很紧,逼迫自己不再继续往下讲。
而这时。
祈随安动了,明明已?经洗过澡,带着这家宾馆廉价的浴液气息,闻起来却还是像阳光普照,像沉默植物,像睡火山最顶上的那一点碎雪。
她走过来,坐下来,抽走她夹在手中,那支烫到手指的烟,然后,又往她手上倒了些凉的水,动作多轻盈,却仿佛能替她减轻负载多年的痛苦。
然后从后面过来抱她,双臂环住她的肩,掌心搭在她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耳后,一颗活生生的心,撞着,冲着,她佝偻着的背脊。
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她的脸。
于是童羡初只能又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继续往下说?,“祈随安,我不知道我这个人在她这里?到底存不存在,我搞不懂她。”
祈随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圈住她,像一个包容万千的容器,像围绕着她旋转的一颗卫星,让她的痛苦流到她的身体?里?去。
童羡初低头,听见窗外的雨,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让她产生一种错觉,祈随安好像在吻她的头发。
头发是多深的东西,从身体?里?长出来,靠血液供养,一丝一丝,长到被?人看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得多深情,有多少爱,才会连头发都会去吻?
可惜这只不过是错觉。
童羡初抱着自己的腿,说?,“祈随安,明天陪我去见她吧。”
“好。”
身后的人呼吸像是洇进她的骨骼里?。
童羡初看布满水珠的窗,霓虹的雨,声音哑得似溃掉的烂木,
“祈随安,我也?搞不懂你。”
这场雨久久未停。
祈随安也?久久没有说?话,却始终抱住她,不知道等夜沉到哪里?去,才在她背后留下一声叹息,
“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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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童羡初做了一个尤其冗赘的梦,梦见她十四?岁那年,没有被?春天号接到澳都,而是好端端地在勒港孤儿院长到了十八岁,去南港读了大学?,念美术学?院,遇见一个念医学?院的人。
长着一双很轻很薄的眼,看人的时候很多情,却又因为被?新鲜的海风吹着,除了意气风发,不剩些什么。
她跟她说?她叫祈随安,因为喜欢热带,所?以?来南港念大学?,想毕业之后就留在热带生活。她问热带有什么好,每天身上湿黏黏的,总是有下不完的暴雨。她笑着跟她说?,因为在热带生活的人都会幸福。
但?梦里?的祈随安,照样不是个能安分守己的,总是招蜂引蝶,吸引些男男女女的目光,最后被?一块砖头砸到脚边,被?人大骂一句——
祈随安,你根本就没有心。
童羡初在旁边路过,觉着这好像某种诅咒,听上去就像是,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将祈随安那颗心挖出来,鲜血淋漓地捧在手中。
但?不知道自己在梦里?也?是不是沾染了些现?实中的怨恨,竟然拍手称快,笑眯眯地说?骂得好。
结果像是对她不善良的报应,暴雨就这么落下来,祈随安很无奈地瞥过来。
也?不恼,却还是笑眯眯地望她,特随意地朝她伸出手来,跟我走吧,小邓丽君。
她总叫她小邓丽君,因为她学?说?话晚,勒港方言刚改过来,唱歌的调调很老派,像上个世纪的女歌星。
童羡初听了这个外号,总是心里?发怨,当即就甩开祈随安就不要?命地往雨里?跑。雨不停,她脚步就不停,因为她知道祈随安一定会追上来,顶着被?泼湿的脸,笑眯眯地喊她,小邓丽君,你等等我。
学?校组织扮观音,祈随安在眉心点一颗吉祥痣,被?那么多人拥着,场面多盛大。
观音本人却单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直到在人群中瞥到她,才眉开眼笑地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