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来看,郁百兰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好女,她不?会轻易肯吃亏,经常将这件事挂在嘴边。
后?来,记忆中,郁百兰似邓丽君那般的嗓音,就因为她经常在外面吼大嗓门为了占人便宜,变得像一个破到不?行的喇叭。
郁百兰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勒港这个落后?的城市。这个城市生下她,孕育了她,却没有?给她相应的,和其他人一样平起平坐,拥有?房产和资产的机会。
她深刻觉得,是这座城市拖累了她。
所?以郁百兰不?止一次往外逃,不?止一次地?扔下她已经烂掉的丈夫,会拖累她的女儿,却又不?止一次地?灰头土脸地?,千疮百孔地?回到这里。
“郁百兰当?不?成港姐,当?不?成歌喉似夜莺的小?邓丽君,但她还有?个特立独行的习惯,就是每一次跟童佰勤吵架的时候,都?要在灶上煮一壶开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好吓人。煮的时候,她一定要站在这壶开水旁边,双眼青黑,等煮开了就拎起来,神经质地?去威胁童佰勤,说大不?了就把她和我一块烫死。”
在童羡初的记忆里,她妈妈和郁百兰这个名字似乎是分开的。她总是能看到郁百兰靠在那扇布满油污的门旁边,穿裙,总是穿裙,身姿妙曼地?倚在那里,像戏里唱得那种没有?骨头的美人。
勒港好热,闷热又潮湿,以至于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从臭掉的水里被捞出来。但唯独郁百兰是个例外,她是香的,她宁愿不?吃饭,用省下来的钱,很多种廉价却多样的香波,每天闻起来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除了外表、味道之外,童羡初对?某些声音也记忆犹新,她总是能听到有?人在屋子外,扯着嗓子大喊——
郁百兰,郁百兰,你站那儿笑那么开心做什么,简直像个疯婆子。
郁百兰,你又去舞厅跳舞了?郁百兰,市里要搞个选美大会,你去不?去?郁百兰,你不?得了哦,这个年纪腰还细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郁百兰,今天又是哪个年轻小?伙给你送的花儿啊?郁百兰,过两天观音诞,观音庙前的夹竹桃开了,你跟不?跟我们去?
郁百兰,你记不?记得,二十?几岁那会你扮观音,眉心点痣,我们都?说你哪像个观音,像个狐狸精还差不?多,一笑百媚生,我看这话就是专门用来说你的。
郁百兰,你那首金曲呢?不?唱来听听?叫什么来着,对?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
但对?童羡初而言,妈妈是跟郁百兰不?一样的,妈妈经常歇斯底里,也经常无缘无故地?大笑,但妈妈好像从来都?不?开心。
有?一次,童羡初看见妈妈喝了酒打瞌睡,睫毛颤着,脸颊发红,不?小?心栽倒在地?上,结果一晚上都?再也没起来,她蜷缩在地?上,抱紧自己,就像抱着一条害虫。
妈妈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关起来,一天都?可以不?讲一句话。妈妈好像任何时候都?是悲伤的,尖锐的。
“那个时候,我家附近就是一个坟场,每次童佰勤跟郁百兰开始吵架,郁百兰煮开水,我就会去坟场,找一个叫嘉欣的女孩。她家里总是有?很多东西,花啊,巧克力啊,糖啊。每次我去,她都?会热情地?邀请我享用。即便她只?是一张黑白相片。”
“有?一次,就是我十?二岁那年,观音诞前一天,妈妈真的烫到了童佰勤,我记不?太?清了,场面其实?很混乱,这两个人好像在打架,又好像真的很相爱,以至于那么难舍难分。”
“总之两个人都?被烫到了,然后?这两个人,就被这壶烧了好多年的开水,烫得嗷嗷叫,追赶着,驱使?着,相拥着,从阳台上摔下去了。”
说不?记得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演变成那个结局,但奇怪的是,童羡初又对?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记忆犹新——
比如当?时屋内光线惨淡,灰尘飘起来,像鱼缸里发着蓝光的微生物,比如那天真的很热,汗一直从她眼皮上淌下来,她好想好想吃一支红豆棒冰,因为住在组屋里的其他小?孩在那个雨季都?吃过,只?有?她还不?知道红豆棒冰是什么滋味,比如那个时间点,沿路已经开启街灯,华灯初上,比如屋外还有?邻居扯着嗓子喊,郁百兰,郁百兰……
“嘭”地?一声。
郁百兰,郁百兰。
“我们家住的是组屋,是勒港这边提供给穷人的公?共住所?,连排住所?,墙薄得像纸糊的,谁家吵架谁家在打小?孩,全都?听得到。”
“雨季湿得像涨潮,水会从屋顶掉下来,干季睡一觉起来脸上掉满灰扑扑的墙皮,我记得我们家住得很高,家里永远放着一个发酵着酒精的大酒桶。”
“那一天,停了电,屋子里的黑浓得像在谁肚子里,可我还是能清清楚楚看到童佰勤和郁百兰扭打在一起,然后?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