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好送布牙与机针的时序配合,缝纫机运转的声音明显流畅了许多,但李向前知道,这只是解决了“跳线、断线”这个复合型故障中的一个关键节点。
他没有丝毫停歇,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了缝纫机的“心脏”之一——那个在机头下方高速旋转,负责勾住面线形成完美线圈的摆梭。
这玩意儿,才是真正考验精密度的地方。
王德发没有催促,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神比刚才更加专注。如果说之前修收音机、调时序,还能归结为“运气好”或者“恰好懂点电子/理论”,那么接下来对摆梭的处理,就纯粹是经验、眼力和手上功夫的硬碰硬了。
这东西结构看似简单,就是一个小小的月牙形金属件,但其尖端的角度、光洁度、形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李向前伸手进去,熟练地拨开固定卡扣,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沾着油污的摆梭取了出来。
墨黑色的金属梭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油腻的光。他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走到光线稍微好一点的窗户边,举起摆梭,对着透过窗格的、略显灰白的天光仔细观察。
嗡……
【目标:蝴蝶牌JG系列缝纫机摆梭】
【状态:梭尖轻微磨损(圆钝、毛刺),挂线稳定性下降】
【修复建议:精细打磨修复梭尖】
果然。
长期与高速运动的缝纫线摩擦,即便是再坚硬的钢材,也会在最关键的部位产生磨损。
摆梭尖那个用于精准勾住面线的尖角,已经不像新的时候那样锐利分明,尖端呈现出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弧,侧面甚至能摸到比头发丝还细微的毛刺。
就是这零点零几毫米的偏差,导致摆梭在高速旋转勾线时,偶尔无法稳定地“抓住”面线形成的线环,线一滑脱,自然就跳线了。
如果线的张力再稍微不稳,或者布料稍厚,就可能直接把线扯断。
“王师傅,您给瞧瞧这个。”李向前拿着摆梭,走回到工作台前,将其递给王德发,语气带着请教,却又透着几分笃定。“这摆梭尖儿,是不是有点磨秃了?我刚才用指尖划过,感觉稍微有点挂手,不够利索。”
王德发“唔”了一声,接过那个小小的摆梭。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布套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副有些年头的老花镜戴上。
镜片后面,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立刻变得锐利起来。
他举起摆梭,凑到眼前,对着光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学着李向前的样子,用布满老茧、但感觉异常敏锐的指尖,轻轻捻过梭尖。
“嗯……是有点。”王德发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褶子似乎更深了。“磨得不算厉害,但确实秃了点,还有点起毛。这玩意儿金贵,又最怕磨损。真要修,得用最细的油石蘸着油,一点一点慢慢地磨,没个半天功夫下不来。而且手底下得有准儿,稍微磨过一点,角度不对,这摆梭就彻底废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这显然是个精细活,更是个水磨工夫,耗时耗力,还风险极大。
在修理铺日常的繁忙工作中,很少有人愿意在这种几乎看不见的细节上投入这么多精力,除非是遇到了特别较真的顾客,或者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李向前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看着王德发,眼神诚恳:“王师傅,要不……我试试?”
王德发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询问。
李向前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用油石,那功夫我肯定没您到家。我是想,能不能用您工具箱里那种最细的小锉刀,轻轻刮一下毛刺,然后再找点最细的砂纸,沾点机油,小心地蹭一蹭那个尖儿?我以前在乡下,看村里的老木匠磨刻刀,好像就是用类似的法子处理刀尖最后那点儿锋芒,不知道行不行……”
他又一次祭出了“道听途说”大法,将自己超越时代的技艺,伪装成从别处学来的土办法。
王德发没说话,只是看着李向前。他想起了刚才这小子调整同步时那份惊人的稳定和精准,又看了看李向前那双虽然年轻,却异常沉稳的手。
这小子身上透着一股邪乎劲儿,总能搞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操作。
用锉刀和砂纸修摆梭尖?这想法……真是闻所未闻,简直有点离经叛道。传统的修理工艺里,哪有这么干的?那玩意儿精贵着呢!
但不知为何,看着李向前那自信满满、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王德发心里那份老师傅的固执和怀疑,竟然有了一丝动摇。或许……可以让他试试?反正这摆梭已经有问题了,就算真弄坏了……大不了自己再想办法。
“家伙什儿都在那儿,你自己找。”王德发最终还是松了口,朝着墙边挂着的一排什锦锉努了努嘴。“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这玩意儿精贵得很,一个不小心就废了!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他嘴上说得严厉,却还是从自己那个宝贝工具盒里,翻出一把只有小指粗细、纹路极其细密的圆头什锦锉,递了过去。这把锉,是他平时用来修表或者处理一些极细小零件的,宝贝得很。
“喏,用这个。轻点儿!”
“欸!谢谢王师傅!”李向前心中一喜,连忙接了过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把锉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带着风险的信任。
深吸一口气?不,李向前此刻心如止水,只有绝对的专注。
他回到光线最好的窗边,左手稳稳地捏住摆梭,右手握着那把精巧的什锦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