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那里?”他喝住那黑影,目光如炬。
随着一声低低的轻咳,一个打扮不凡的男子款款走出,恭声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微臣见过了。”
菜包打量着来人,神色缓和些许。原来不是别人,不过是朝中鄂霍尔部的酋长,也是大朝遣往西北番邦的重要岗哨--代风侯。
代风侯身着蒙古铁骑甲,浑身散发一股彪悍的武夫气息。
他是与土默特人世代混居西陲,早已不复汉人纯熟的模样,甚至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和黢黑的肤色上,都透着几分狰狞之意,实为一位令人生畏的将士。
“见过代风侯。”菜包微微欠身示意,随后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代风侯今日驾临京城,可有要紧军务要禀?”
代风侯缓缓摇了摇头,一副不快意的神色:“微臣实不情愿亲身前来京师,只是先皇临终前三脚才遗诏,令微臣自边塞急调亲兵护卫新主驾前。先皇初崩之时,微臣虽已暗中布防,奈何还是发生了悲剧,不胜惭愧,还请陛下恕罪。”
菜包虽见他如此谦恭,心中却存着重重戒备。
这名尘游已久的西陲骑将,素来浪荡好战,野心勃勃,曾多次插手政务,与朝中文官们存有恩怨,如今在关键时刻亲临,难保其中没有别的企图。
但礼数毕竟为先。菜包立而不乱,心生警惕之余也尽量回以淡然平和。
他缓缓点头道:“朝野之阵乃是最危险之时。
代风侯能自边关赶至京城,朕当铭记你这份功劳,待朕登基稳妥之后,自会重赏。”
代风侯大喜过望,连连打躬作揖道:“陛下万分恩典,晚辈实在不胜惶恐。自先皇崩后,京畿一片狼籍,晚辈实在焦虑无主,今次方能见到太子无恙,足以瘥我心腹之患。”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沓卷宗,微微欠身递了过去:“这是先皇临终前几年,赐予晚辈的秘籍,涉及国计军机,关乎大朝存亡。原是先皇有意培养晚辈做坤舆之才,只盼晚辈能秉公守正,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哦?”菜包瞪了瞪眼,奇怪先帝为何要将军事重机赐予外藩尊臣,稍显疑虑,但心头对代风侯的警惕却也打了个折扣。
他接过那沓卷宗,扫了两眼,里面果然尽是一些棘手费解,艰涩晦暗的局势图讳,说不准的确包藏着祖宗传下的指点密籍。
一时间顾虑从心里过去,菜包不禁生出许多敬佩之意。
想必正是有代风这等一个身经百战,富有阅历,又被先帝器重过的助力,自己才得以在这秩序大乱的喧嚣之中不致错节失措。
菜包于是放下心来,对代风侯以礼相待了。
他还特意吩咐宫人备下上好的茶点,庄重陪坐,一番诚挚款谘:不由得也谈起了这次接引代风侯快马加鞭进京的隐情。
那乃是先帝昏聩之际,依稀料想到之后朝局必定分裂权力腐朽,命令大内侍宫勃王凭借皇室耳目通报代风侯,诰命他迅速展开军备策应,未料忽然病故,亦未曾一一叮嘱菜包。
这番不期而遇,双方彼此珍惜,实在是皇家老仆当仁不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连菜包本来畏敬谦虚的性情,也渐渐融化了,与代风侯谈笑自若,有说有笑地侃侃而谈,宛如同辈朋友相识恫疑。
“陛下英明,想必先帝能看人于微行,一定是深知晚辈品性之中不凡处。”代风侯端起茶饮了一口,笑道。
有了经商之才,却又情有独钟于朝政军事,这确实让代风侯在众人眼里显得与众不同。
他摇晃着茶盅,目光闪烁,似乎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朝政浩浩荡荡,武人如我拙于经世致用,恐怕是难以把握大局。不过,孤陋寡闻毕竟是个弊端。陛下若是不嫌麻烦,倒可将先皇临终遗嘱之事,细细说与晚辈听听。当年我亦曾有幸侍奉于先帝左右,收获许多心得体会。”
菜包抚掌颔首,神色缓和。
他向来谦顺好学,虽已继位登基,但终究年纪尚浅,心智未充。
对于代风这等一员先帝麾下的老臣子,自然是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
“先帝临终前嘱咐臣,当年大朝自宋亡以来,生灵涂炭,战火连绵,民不聊生矣。”菜包沉吟片刻,诚恳道,“先帝深知战火虽平,朝野仍有凶徒作乱,乘机窃取大权。所以唯有先修身后修政,扫清门户,方可一力扶植太平。这虽不新鲜,卻道出了先帝心志。”
“非常有见识!”代风侯频频颔首,显然对菜包的论道印象很好,“先帝英明,陛下继其衅,自然是朝野上下交口称颂之。不过臣又有一语,还乞陛下海涵。”
菜包示意他继续。代风侯点头道:“我生于边陲,即使年长了些,也深知那里遍地是熊罴巷战和群雄割据。要想稳固朝纲,未免单单修身谦让是不够的,还需大军压境,严惩奸佞,显耀皇威。否则只怕最终还是一场空。”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语重心长。菜包听了不免沉思。
当下确实是军心渐渐涣散,外邪内患丛生,也许代风所言有理。要是打好基础,不失为上策。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待到内侍匆匆赶来禀报时,菜包眼前顿时一亮。
原来是钟离隽和云容他们回来了。
菜包连忙拂袖而起,径自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只见偌大的内宅院落中央,钟离隽、云公公等人簇拥着一个身影,似乎是捕获了不轻的嫌疑人物。
“钟叔叔,你们这是遇到什么情况了?”菜包快步走近,皱眉问道。
钟离隽躬身行礼:“有劳陛下亲出馆驾。”
他指着那个身影,正色道,“此人乃西南夷邦异人,与邪教乔正有勾连,现包庇于太学之中。方才我等在太学里搜捕时,这人意欲逃窜,才被擒下。”
说着,他向那人一挥手,命侍卫粗暴地将他推倒在地。
只见那异人就跪在地下,身材彪悍,眼神阴沉,残缺的一只手臂更添几分狰狞之气。
他一赭一黑两只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乱转,流露出一股莫可名状的戾气。
菜包望着跪地的异人,心中战栗不已。
他强自镇定,正了正身,沉吟道:“异人乔正与邪教狼狈为奸,殃及无辜,岂能姑息?本朝早已钦位,不可再有任何人扰乱公卿清名。妖孽无疑,当杀无疑,尔若有什么遗言,略陈一二。”
“杀了我又如何?”异人突然抬起头,死死地瞪视着菜包,一字一顿地说,“吾乔正可杀,但阁下纵是当今天子,也休要得意忘形!暗中的人,你永远也斩杀不尽!哈哈哈!”
“住口!”钟离隽厉喝一声,居高临下,冷冷地瞪视着异人,“胡言乱语,奉陪到底!给本王拿下!”
两名禁卫应声而上,一力架起异人的双臂,往外就拖。那异人暴跳如雷,不住狂吼,口中仿佛能喷出火来。
直到他被牢牢拉扯出院外,那震天动地的骂声才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