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穿越之山村里的粉笔灰
一、漏雨的教室与田埂上的身影
青山村的晨雾总带着泥土味,我扛着摄像机站在小学门口的老槐树下,看陈春燕从田埂那头走来。她的棉布衬衫洗得发白,袖口沾着圈粉笔灰,裤脚还挂着湿泥——刚才送二年级的丫丫回家时,踩滑摔进了水田里。教室的铁皮屋顶在雾里泛着冷光,有几处凹陷的地方,是去年雪灾压出来的。
上周暴雨,我躲进教室避雨,看见她正用搪瓷碗接屋顶漏下的水。讲台上的备课本摊开着,夹着张医院的化验单:“慢性咽炎,建议噤声休息”,墨迹被水洇了一角。但下一页的教案写得工工整整:“明天带孩子们读《山行》,要模仿瀑布的声音”。讲台下的煤炉上炖着姜汤,壶底结着厚厚的垢,她舀了勺给咳嗽的二柱,自己却咳得直不起腰。
傍晚帮她送作业本,才发现她住的土坯房就在学校后面。墙上贴满奖状,最旧的那张是十年前的“优秀教师”,边角卷得像枯叶;最新的是石头的“数学进步奖”,用红笔写着“老师,我能算清您的工资了”。枕头底下压着张城里学校的录用通知,日期是三年前,边角被泪水泡得发皱,上面的“月薪8000”被她用蓝笔涂了又涂。
她的手机相册像本对比相册。前一张是城里表妹发来的聚会照片,灯火辉煌;后一张就是孩子们在泥地里追蝴蝶的笑脸,裤腿卷到膝盖。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今天教孩子们用废旧报纸折飞机,他们说要让纸飞机带着梦想飞出大山”,配图里的纸飞机上,丫丫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谢谢陈老师”,墨水晕得像朵小云彩。
后颈的麻意袭来时,我正躺在村委会的硬板床上,窗外的蛙鸣混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树枝的影子,像极了陈春燕板书时扬起的粉笔灰。
二、讲台下的荆棘与纸飞机
再次睁开眼时,喉咙里像塞着团砂纸,每咽口唾沫都带着刺痛。我猛地坐起来,膝盖传来一阵酸麻——原来自己跪在漏雨的教室里已经半个钟头,手里攥着块破抹布,正堵墙上的裂缝。抹布是用旧衬衫改的,布纹里还卡着去年的粉笔末,蹭得掌心发白。屋顶的水滴在铁皮上“咚咚”响,像敲在鼓面上,砸在搪瓷碗里溅起水花,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孩子们缩成一团的影子。
18个孩子挤在没塌的半间屋里,最小的丫丫正用冻裂的手捡地上的粉笔头,指尖渗着血珠,混在白色的粉笔灰里,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她把捡来的碎粉笔头塞进铁皮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宝贝”,是去年教师节孩子们凑钱买的。
“陈老师,课本不够了。”石头举着本缺页的语文书,书角卷得像羊角辫。第三课《瀑布》那页被撕成了纸飞机,机翼上用铅笔写着“飞出大山”,笔画用力得戳破了纸。我摸向讲台下的木箱,锁扣早就锈死了,只能用铁丝缠着。里面的课本只剩7本完整的,剩下的都用牛皮纸补过,二柱那本的封面画着个戴眼镜的老师,梳着和我一样的马尾辫,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像陈老师”。
煤炉里的火快灭了,我往里面添了块湿煤,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咳了出来。这煤是村头小卖部王婶赊给我的,她的账本上“陈春燕”三个字后面,已经欠了37块6——够买两盒润喉糖,或者给丫丫买双棉鞋。昨天镇教育组的人来检查,穿着锃亮的皮鞋,在教室里踮着脚走,指着煤炉说“不安全,必须拆”。可教室没有暖气,去年冬天石头的冻疮溃烂流脓,他却忍着疼说“老师我不冷”,现在他的脚后跟还缠着布条,是我用自己的羊毛围巾改的,毛线已经起了球。
口袋里的润喉糖已经化了,黏在掌心像块胶。糖纸是去年学生送的,上面印着“老师辛苦了”。想起昨晚改作业时,一滴泪落在石头的本子上,晕开了“老师的工资是386元”这行字。他算得没错,上个月的工资拖了三个月,银行的催款短信又进来了,屏幕亮着蓝光:“房贷逾期45天,将起诉”。那是三年前为了给父亲治病买的房,现在父亲走了,每个月2300的房贷像根勒脖子的绳,勒得我喘不过气。
上午教四年级算术时,二柱突然趴在桌上发抖。我摸他的额头,烫得像火炭——他爸妈在广州打工,跟着瞎眼的奶奶过,退烧药早就吃完了。我背起他往镇卫生院跑,山路泥泞得像浆糊,布鞋陷进泥里拔不出,鞋帮和鞋底裂开道口子,泥浆灌进去,凉得刺骨。最后只能光着脚跑,脚心被石子划得全是血,染红了二柱的裤脚。他迷迷糊糊地说:“老师,我不打针,省钱给你买新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