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贵宾房里传出一阵接一阵的大笑声，男子女子的都有，色子也是一阵又一阵的摇晃，搁在餐桌上的响声很大，仿佛是要将色子震碎。
客人们就像不是在喝酒，似乎是在比内力，看谁的内力深厚，杯子和桌子发出沉重的哀鸣，只有色子，同他们一起欢呼跳跃，诠释着疯狂。
徐二娘刚放下拖帚，贵妇人装扮的女人开启半个门缝，探出脑袋喊着店小二，她温和的应道。
女子说他们需要点菜，徐二娘拿起旁边抽屉里的菜单名册，问她需要些什么菜，还热情的介绍了店里推崇的特色菜肴。女人看了看图案，打断她的话，问道有没有珍珠虾丸和白玉牛肉糕。
徐二娘摇头，只好向她道了声抱歉，并告知女子，“实在是抱歉，我们店里没有这道菜，有菏叶玉米糕和蹄花豆腐丸，您看这两种怎么样？”
女人看过图案，说：“看是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口味如何。”
徐二娘热情介绍，“这两个菜在我们店里倒是挺受欢迎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您可以尝尝，觉得好吃可以又再点。”
女人听了徐二娘的话，便道：“不如就要这两个菜吧。”
大厅内吵吵嚷嚷，店小二们忙得不可开交，徐二娘终于闲了下来，站在“清居阁”贵宾房右侧，等候着随时被召唤。
贵宾房内似乎是砸碎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几个人归劝的语言低沉而细微，某种诡异的气氛僵持，直到一个男人打开房门，另一个男子扶着一个略带醉意的男子纷纷离场，这才缓解了触目惊心的格局。
徐二娘敲开贵宾房时，玻璃碎片溅到了门口，屋子一片狼籍，西洋酒的尸体倒在墙角，红的液体从瓶口流干，她的手指握成拳头又松开，尽快的平复好激动的心情。
“您好，打扰了。这是你们点的菜。”徐二娘平静的说道，并面露微笑。
“我什么时候点菜了？”女子板着脸，双手枕于胸前，翘着二郎腿，眼眶里仿佛能射出无数支利箭。白了眼徐二娘，矢口否认道。
“十分种前，您点了这两道菜。”徐二娘立马解释道。
“叫你们掌柜的过来。”女人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不容反驳的厉声说道，桌上的筷子也跳了起来，像是在炫耀着客人权威。
却不料，门外的骆莲楚徐徐踱步气度不凡的走进来，面露笑容的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您就是这家店的掌管？”女人看着骆莲楚那贵气的装扮，气焰一下子没了。
“正是，汪夫人，你叫我楚掌柜就可以了。”
“楚掌柜，不是我想找你的茬儿。”
女人不满的用目光狠狠的扫了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徐二娘，不满地道：“楚掌柜，你们金玉阁的店小二还真是……真是会替掌柜的着想……最后两道菜我是不会付钱的，谁让她自作主张……”
“哦，原来是这样啊，真是抱歉啊汪夫人，要不这样，这两个菜的钱呢算我头上，几位尽情享用，这徐二娘孤儿寡母的，被丈夫和婆婆赶出来，委实可怜，汪大人常来小店赏光，如今汪夫人你也来了，真是不甚荣幸。”
骆莲楚说话不软不硬，冠冕堂皇的封住了汪夫人的嘴，她的举止间隐匿着与生俱来的霸道。
“这怎么使得，楚掌管你这么做，这是要亏本的。”另一个女子假装温婉的陪笑道，向旁边的汪夫人使了眼色，示意她不要惹面前的女人。
“是啊，楚掌柜大量，我也该学学戚总。”汪夫人赶忙应和道，她是知道朋友眼神里的意思，眼前这位恐怕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两位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这只是本店的一番心意，小小薄礼，还忘笑纳。”骆莲楚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厚着脸皮收下了，祝楚掌柜你的金玉阁生意红火，财源滚滚。”
“您看您说的哪里话，这就见外了，金玉阁还得靠几位夫人多多捧场。好啦好啦，不打扰各位夫人晚餐的时间了，慢用。”
骆莲楚客套完，翻脸比翻书还快，厉色望向徐二娘说道：“徐二娘，你站在这儿干什么，难道没看见地上？”
徐二娘磨损得有些迟钝的神经掺和着委屈的刺激促使她张了张口，准备说的话生生卡在喉咙，胆怯的望了骆莲楚一眼，此时她就像个做错事的笨小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唯一的退路就是任由指挥。
倒霉的她经常会遇见这种事，不管是做什么工作，因为手脚不够麻利，反应慢半拍，得不到掌柜的的赏识，工友的尊重。
徐二娘轻悄的打扫地板的碎屑，几个女子的闲言碎语变作嗡嗡的蚊鸣，脑袋和眼前皆是混混噩噩的景象。
就仿佛知觉被打了麻醉药，身临于模模糊糊的梦境之中，怎样的打击都不感到痛苦，反而升腾的假象蒙蔽了思维。
翌日，天空下起雨，凉风习习，透过打开的窗户，灰蒙蒙的世界涂染了铅灰的色彩。
滴着水的树叶，炫耀着清新的绿，银针般的雨从空中一针连一针笔直的滑落，徐二娘不禁开始怀念少女时代的自己
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雨，头顶着一片芋头叶，在田埂上奔跑，池塘里凌散小巧的淡粉色荷花恬静的盛开，迎着摔得支离破碎的雨愈加倩丽。
十六岁的二姐在半山腰大声呼喊，她在山脚闻声答应，两个人的回音在山谷中震荡，沿着泥泞的小路跑回家时，她和二姐都感染了风寒了，听不清母亲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一定又是责备和心疼。
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儿子林大郎过来了。
林大郎说他去学堂需要钱，手头拮据的徐二娘并没有生气，只是哭了起来，两方俱无声息的静默。
许久，不知所措的林大郎不由得小声翼翼的问道：“娘，您怎么了？”
用手揩揩眼泪，徐二娘平静的说：“我们出去说！”
徐二娘突然很想念儿子，自己不仅老了，还累了。
四十几年的光阴就像一团烧尽的灰，所有的棱角并没有磨得圆滑，更多的是凹凸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