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像有了底气,指挥下属道:“还愣着干什么?毁坏登闻鼓,无异于藐视皇庭!还不将她拿下!”
“住手!”
“慢着!”
学子们几乎同时出声,谢幼旻猛然回神,上前几步挡在了她身前。
“世子,把枪收了吧。”颜庭誉笑了笑,望向学子们,“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要根除一个王朝的沉疴烂疮绝非易事,必须要有人做那个披荆斩棘的开路者。
祝予怀深吸了口气,上前道:“你既决意要做这矛,我等皆是你的后盾。”
他正襟理袖,一掀袍摆,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去:“芝兰学子祝予怀,恳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卫听澜紧了紧手中的剑,也跟着往下跪。
“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一时间,学子、百姓们纷纷效仿,群声齐呼,逐渐汇聚成震天的呐喊。
“请圣上破除弊制,俯听民声——”
午门外聚集了数千人,呼声阵阵,屡斥不退,这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宫中。
金銮殿内,明安帝听完禀报,气得摔了手边的奏折。
“好大的胆子!立刻将那女子押来,朕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中书令裴颂劝慰道:“圣上息怒。不过是个粗鲁无知的愚妇,召来金銮殿受御审倒抬举了她。不如将她交由刑部审问,按律处置、以儆效尤便是。”
有臣子附和:“裴公说得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乡野村妇,污了圣上的眼睛可怎么是好?”
祝东旭手持芴板,听得略略皱起了眉。
他忍不住出列进言:“圣上,此女冒死犯上,有违常理。民之情莫不欲生而恶死,莫不趋利而避害,午门外却有数以千计的民众为她发声,这其中必有隐情。若轻率处置了,恐怕难平众议啊。”
不等裴颂开口,就有人出声讥讽:“祝大人替那罪妇说话,怕是存了私心吧?方才诸位可都听见了,芝兰学子聚众在宫门外闹事,领头的正是您那位盛名在外的独子。”
“行了,不必争执。”明安帝沉着脸道,“朕还真是好奇,一个女子哪儿来的能耐,还能牵扯上芝兰台。”
颜庭誉被武卫押解着,穿过几重宫门,到了金銮殿。
她身上的簪钗已被尽数拆去,原本揣在怀中的木匣也被夺走,搜过身后,才被人推入殿中,领到群臣跟前。
她跪地磕过头,开口就道:“圣上,民女有冤要诉。”
“无礼!”有人喝斥,“圣上还未问话,岂容你擅作主张!”
颜庭誉道:“人命关天,不可耽搁。民女怕开口迟一刻,泾水一带便多一具枯骨。”
明安帝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你故意损毁登闻鼓,就是想指责朕赈灾不利?”
颜庭誉叩首道:“圣上明鉴,民女并无犯上之心。登闻鼓之制太过古旧,连庞郁那样的武学之才都险些丧命于廷杖之下,更不必说身单体薄的寻常百姓了。此鼓阻塞民声,就如蔽日之云,遮住了圣上的仁德与隆恩。唯有破开此鼓,百姓方能窥见一丝光亮。”
最后几句一出,明安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说得也是,百姓不满的只是那面先祖留下的登闻鼓,又不是龙椅上的自己。
明安帝纾尊降贵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颜庭誉在心中讽笑了一下。
她早看出来,明安帝喜听奉承之语。他身为帝王,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只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声。
他若真有仁德,百姓岂会置身于水深火热中?
明安帝态度一缓和,底下心怀鬼胎的官员就开始着急了。
工部侍郎率先出声,语气不善道:“想不到一个乡野村妇,竟有如此胆魄和胸怀。听说你是庞郁家中的女眷,可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呢?”
这话一出,周遭官员都朝着她的脸看,颜庭誉平静地抬头:“大人认得我?”
她毫无遮掩之意,倒让工部侍郎愣了一下。
有官员迫不及待道:“我想起来了!去年都水监收了一名观习的学子,你就是芝兰台的那个颜……”
“我姓李,不姓颜。”颜庭誉面不改色,“大人说的那位,八成是我血缘上的同胞兄弟。我与他失散多年,前些日子刚在青荷相逢。您与他很熟?”
众臣愣神片刻,那官员反应过来:“不可能!我见过那个颜庭誉,你与他相貌全然相同……”
颜庭誉露出嫌弃的神色:“大人再仔细看看,我与那纸糊的白面书生哪里相同?我身量比他高,力气比他大,日日风吹日晒,皮肤也比他黑得多。”
好歹在泾水摸爬滚打了一年,便是神仙也要变糙一些。
明安帝也不知信没信,问道:“你方才说你姓李,那名叫什么,祖籍何处?”
颜庭誉躬身答道:“回圣上,民女李平雪,祖籍河阴。”
明安帝打量着她:“李平雪……姑且当你所言是真的。河阴官府必有你的户籍文书收录在册,如若说谎,你可知欺君的罪责?”
“民女不敢欺君。”颜庭誉毫无怯色,“民女那同胞兄弟还在青荷,圣上可遣人将他召回京城,一看便知。至于户籍文书……民女一家及同村村民的户籍,并不在官府,而在河阴州府那些大人们手中。”
明安帝停了一息,拧起眉:“你说什么?”
颜庭誉再拜道:“圣上有所不知,泾水贪官为了向朝廷少交税粮,长年隐瞒户籍、谎报人口,州县官员乃至胥吏手中各有私册,以便层层盘剥。也正因如此,虽每年都有大量百姓因水患而亡,但州府上报朝廷的亡佚人数,远不及实际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