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大劲,两人才将这尊大佛押到了偏殿,连拖带拽地交给一脸惶恐的宫人。等出来时,卫听澜拼命掸着自己的衣襟,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祝予怀颇觉好笑,松了口气道:“方才那情形,倒让我想起除夕那夜了。”
卫听澜掸衣的手停了一下,张了张唇,心虚道:“我醉酒时,也像他这样疯?”
祝予怀低笑起来:“你比他文雅一些,至少没有舞剑。”
听着也没好到哪里去。
卫听澜赧然地别过了脸。
两人原路返回,穿过殿外的一片静僻的花园,从假山之间的碎石小径走出时,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一位身量瘦削的青年背对他们站在池塘边,微微俯身,似乎正出神地凝望着那潭宁静幽深的水。
祝予怀心中奇怪。看此人身上华服,应当身份不低,但身边又没有随从,像是独步至此。
他在看什么?
两人驻足观望的这间隙里,青年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直直向前走了几步,衣摆沾湿了也不停,自顾自朝那片水域伸出了手。
祝予怀瞬间汗毛直立——他怕是要投湖!
电光火石间,卫听澜毫不犹豫地直冲了出去,将那人拦腰一拽,拼力掼倒在草地上,恨铁不成钢道:“殿下!”
有什么东西丁零当啷地滚落了出来。
青年挣扎地探出一只手,又被卫听澜死死按住,劝阻道:“殿下即便心中郁结,何至于自寻短见!”
祝予怀匆忙紧跟上来,听见这两声“殿下”,惊诧地一顿,望向地上的人。
莫非这位就是大皇子赵鹤年?
“什么长剑短剑……”被按伏在地的皇子扑腾着,“嘶,好痛!铜龟,我的铜龟呢?”
祝予怀从草丛中捡起一只古旧的空心龟甲,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叮当作响。
赵鹤年听到这声音,立马费力地望了过来,祝予怀迟疑了一下,把东西递到他手里。
赵鹤年抓住铜龟,长松了一口气,也不挣扎了,认命地摊平在地:“我没见过什么短剑,你们抓错人了。”
说罢安详地闭上眼,一副任人发落的模样。
“……”卫听澜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事。
他试探地开口:“殿下方才站在水边,不是要轻生?”
可怜的皇子睁开眼,迷茫地问:“我为什么要轻生?”
三个人陷入了迷一般的沉默。
祝予怀小心地问:“那殿下刚刚是在……”
“看龟。”赵鹤年指着水塘,“有只龟被水草绊了一下,龟腹朝上翻过来了,我想帮它一把。”
祝予怀和卫听澜:“……”
第090章 因缘
倒霉的皇子被搀扶了起来。
在两人的连声道歉中,赵鹤年才明白是闹了误会,如释重负地抚胸:“我说呢,我也没机会和武状元结梁子啊。”
他抬手时,卫听澜的鼻翼下意识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丝极浅的“太平春饶”的气息。
他应当是刚从麟德殿的宴席上下来,沾染了皇宫中的熏香。
卫听澜不动声色地问:“殿下认得我?”
“很难不认得。”赵鹤年晃掉满头杂草,“虽然我常年旷课,但今年武试还是出席了的。嗐,就算不认得,这不是还有你身边这位文状元么。”
祝予怀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赵鹤年稀奇地左右看看:“你们不知道吗?这可是洒扫的小太监都在传的识人小技巧。整个芝兰台,相貌最不俗的就是文状元,盯着文状元数三下,旁边瞪你的人就是武状元。由此可得,有文状元的地方必有武状元。”
祝予怀被这完美的推演惊到了。
卫听澜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
到底是谁闲得发慌在传这种奇怪的东西?!
赵鹤年看两人表情怪异,眨巴了下眼睛,忽然盘腿坐正,举起铜龟期待地问:“两位,我看你们交情匪浅,要算因缘吗?”
祝予怀和卫听澜同时震惊地看向他。
什么缘???
不等赵鹤年再次开口,卫听澜大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殿下,水边湿气重,我们走远些说话。”
“啊,好。”赵鹤年被他强带着走了起来,“卫郎君你先别慌,我说的‘因缘’呢,是‘因缘际会’的因缘,不是那个姻……”
卫听澜提高声音:“殿下出来散心,身边怎么也没带个随侍?水边危险,下次还是别来了。”
“好的好的。”赵鹤年不死心地加快语速,“你听我说完,我是真觉得你二人之间……”
“差点忘了。”卫听澜突兀地止步,转过头微笑地盯着他,“殿下的衣衫都脏了,要不我先、送、您、去、更、衣?”
最后一句是咬着牙说的,配上他这瘆人的微笑,赵鹤年背后一凉,立马顿住了步。
在卫听澜笑吟吟的凝视中,他的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将铜龟小心地藏到背后。
“谢谢,不用了。我刚想起我铜龟坏了,坏得透透的……更衣我自己去就行。”
跟在后面的祝予怀迷茫地看着他们。
方才赵鹤年一路的碎碎念,都被卫听澜故意提高的声音盖住了,他根本没能听清。
只看到赵鹤年拼命向他投来求助的眼神。
“殿下不舒服吗?”祝予怀不解道,“要不请医官来……”
“不用不用!”赵鹤年连忙摆手,“不过是摔了一下,用不着惊动旁人。今日万寿宴,扰了父皇的兴就不好了。”
说着他欲言又止地瞄了卫听澜一眼,到底没敢再撺掇,只笑道:“那我先去更衣了,两位告辞,不用送、不用送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