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幼旻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率性地摆摆手:“都是同窗,客气什么。之后几日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还敢吃着皇家饭玩忽职守。”
少年人心性热忱,一个打抱不平,就能消去许多隔阂。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又有人大着胆子问:“世子怎么忽然搬来我们这儿了?”
谦益斋中多是从外地选拔上来的学子,与博雅斋中走读的权贵子弟们虽是同窗,却不甚相熟。
谢幼旻身为皇戚,走到哪儿都有人捧着,总不能是博雅斋那好地方住腻了,一时兴起跑来吃苦吧?
谢幼旻也不知是跟哪个地头霸王学的,豪迈道:“有两个朋友要入台,我得过来罩着,给他们撑场子。”
身后传来声忍俊不禁的笑:“怎么说的像是要去打群架。”
谢幼旻闻声转头,惊喜道:“阿怀!”
这一声把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
只见一眉目温和的年轻郎君立在檐下,衣无矫饰,清隽如竹;身侧还有个气质截然相反的少年,腰臂紧束作武人打扮,不敛锋芒,目色矜傲。
察觉到四周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卫听澜略微抿唇,不动声色地向祝予怀靠近了一点。
谢幼旻已经高兴地迎了上去:“你俩怎么才来?让我好等!”
卫听澜抢先一步,十分自然地扶上了祝予怀的胳膊:“九隅兄身体不适,世子声音轻些。”
祝予怀看着他流畅的动作,欲言又止。
才刚松开手,怎么又搀上了?
谢幼旻的欣喜霎时转为担忧:“啊?要紧吗?芝兰台有医官轮值,可要我去抓几个人来?”
祝予怀连忙阻止:“不必,无甚大碍,我歇歇就好。”
卫听澜巴不得赶紧进屋,把环绕着祝予怀的那些目光通通关在门外。他立马点了头:“那快走吧,寒暄的话等进屋再说。”
“行,一起走。”谢幼旻说着就想搭把手,忽觉一道视线凉凉钉在自己身上,顺着看过去,正对上卫听澜幽深的双眼。
“世子上前带路便是,九隅兄自有我来照顾。”
谢幼旻当即引吭如鹅叫:“阿怀你快看啊!他又拿眼神刀我!”
祝予怀头大如斗,一手抓一个,无奈道:“你们团结些。”
于是,三人一个鹅叫,一个满脸嫌弃,一个和稀泥,就这么混乱而精彩纷呈地走远了。
目送他们远去的众学子鸦雀无声。
良久,才有人轻轻感叹。
“世子这撑场子的方式,还真是让人一点都看不懂。”
*
谦益斋中多是长住芝兰台的外地学子,因此庭院里的生活气息十分浓厚。
对称排布的屋舍门外,有汲水的瓦罐、晾衣物的简易架子,还有捆了一半的马扎,木制的水车舟船模型,晒得整整齐齐的干果……一路走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空气中混合着墨香味和淡淡的皂角味,还有一股不太明显的药味。
“行囊应当已经送到了,你们要是缺什么,就来隔壁找我。”临近住处时,谢幼旻晃了晃腰牌,“卯字舍刚好空出一个名额,我给占了。”
寅字舍与卯字舍只一墙之隔,倒也方便。
卫听澜看着手边稍显陈旧的门,刚要推开,忽听隔壁那间传来器皿摔碎的刺耳声响,紧跟着是什么人痛苦的咳嗽声。
三人同时抬起了头,谢幼旻最先反应过来,疾步向卯字舍冲去,撞开了虚掩的门。
浓重的苦药味扑面而来,碎瓦和汤药溅落一地。一个身披青衫的年轻人背门而立,咳得似有些站不稳。
若是摔了,那些碎片扎到人身上可不是好玩的。
谢幼旻想也未想,上前抓起人的后领就往后拉:“你当心……”
几乎是在他的手挨着衣领的一瞬间,那人猛地回手将他挡开,捂着后颈撤了几步。
祝予怀和卫听澜迈入屋内,就听见一声嘶哑的“滚开”。
声音虽无力,却明晃晃地透着愠怒。
谢幼旻被推了个趔趄,错愕一瞬,恼了起来:“哎,你这人讲点道理,我好心拉你一把,不领情就算了,你凶什么?”
那人重咳了几声,终于缓了过来,直起身掸了两下衣领:“我不喜外人碰。”
这轻描淡写的动作满是嫌弃,谢幼旻声音陡然提高:“你什么意思!你还觉得我脏?”
“好了好了。”眼看就要闹起来,祝予怀赶紧把人拉住,“事出突然,约莫有些误会。”
那年轻人随手拢了下身上披的外衫,许是看清了谢幼旻身上的腰牌,倒没再说让人滚出去的狠话,只是神情依旧冷淡。
祝予怀问道:“兄台这咳疾厉害,可有请医官看过?”
“没必要。”那人一句就给堵了回去,兀自收拾起地上的脏污来。
打碎的显然是煎药用的药罐,祝予怀辨认了一下当中的药物残渣,也跟着蹲了下来:“这些都是治风寒的药材,不过咳疾也分外感内伤,需得对症用药,才能见好。擢兰试整整十日,强撑病体应考,怕是熬不住的。”
那人终于停了手上动作,抬眼看来。
祝予怀对上他的视线,才发觉这人脾气虽怪,相貌倒很儒雅清秀。只是生了一双过于冷情的凤眸,这样无声地把人盯着,就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年轻人问:“所以呢?”
祝予怀说:“若是信得过,我可以替你看诊。”
那人就笑了:“初次见面,我凭什么信你?都说了,我不喜外人碰。”
谢幼旻还憋着气,忍不住插嘴:“阿怀,别管他了。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