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松了口气,语气却不算轻松:“我到京不过几月,竟不知何时得罪了宫里的人。”
卫听澜心里倒有些猜测,问道:“你从哪儿看出那两人有问题的?”
祝予怀收回目光:“这条路太冷清了。藏书楼若真能进,我们方才行来,不该一个学子都没见着。他们编那些话诱我过去……楼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不错。”卫听澜捏了捏他的手心,赞许道,“是试题。”
祝予怀一怔:“擢兰试的试题?不是在翰林院吗?”
他偶然听父亲幸灾乐祸地提过一嘴,说是刚过完年,几个同僚就被关进翰林院出题去了,得等擢兰试结束才能放出来。
卫听澜解释道:“试题由翰林院拟定是不假。但在考前一日,这些试题会被收箱加锁、押上封条,运到藏书楼暂存,以便第二日及时送至考场,当众开箱拆卷。”
这事在芝兰台并不是秘密。只是像他和祝予怀这样的候选者,没事也不会特意去打听试题存放的位置,若非卫听澜多活一世,他也不会知道这些细节。
那两名宫侍大约也是在赌这一点。
祝予怀凝重起来:“藏书楼外,难道无人把守?”
“自然有。”卫听澜微讽地笑了笑,“但守卫可以买通,买不通可以胁迫,胁迫不成还可以安插人手惹乱子。这‘意图窃题舞弊’的罪名,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往你我身上安。宫禁之中,有什么腌臜事都不稀奇。”
祝予怀锁眉不语,显然没想通是谁这么大费周章要陷害自己。
卫听澜也良久没有开口。
前世他因为在养伤,未能参与这次擢兰试,只知道祝予怀最后成了榜首。
以祝予怀的才智,这等低劣的陷阱,还不至于能骗到他,可此世的差别在于,他没了傍身的武艺。即便有那支竹簪子能勉强用于自保,但是……万一呢?
卫听澜毫不怀疑,若是今日自己没跟来,那两个居心不良的宫侍会直接将祝予怀打晕,扔进藏书楼里。
祝予怀沉思时,忽觉卫听澜带着薄茧的手指蹭了下他的掌心,而后握得更紧了些。
“你这几日跟紧我。”卫听澜沉声说,“除却考场和斋舍,哪里都别自己去。”
第063章 擢兰试·庭誉
祝予怀与卫听澜走到谦益斋时,见不少宫侍正来来回回地奔走着,一派忙乱模样。
“这是在做什么?”祝予怀看他们有的扛梯子,有的提着小桶,十分不解。
卫听澜略扫了几眼:“桶里装的像是浆糊,是要贴什么东西吧?”
两人迟疑的这会儿,就听斋舍里头有人扯着嗓子颐指气使:“每间屋子都检查一遍,有漏风的窗户全都补上!动作都快些,哎,你们别光盯着窗子啊,隔壁那间门都裂了看不见吗?去找人来修啊!”
另一道声音赔着笑,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是……世子稍安勿躁,奴这就差人去办,这就去。”
祝予怀与卫听澜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宫侍们正手忙脚乱地踩着梯子糊窗纸,谢幼旻大刀金马地立在院中,一边监督,一边絮絮地数落身侧的斋舍管事:“这么破的屋子竟也不及时修,你们怎么回事?芝兰台的学子,哪个不是圣上过了眼、钦点进来的,你们就这般糊弄?”
有不少学子听见动静,三三两两地在屋舍下围观,听了这话,纷纷应和。
“可不是么,这屋子动不动就钻风漏雨,哪回不是我们自己拆东墙补西墙?”
“‘糊弄’都说得轻了,我看是分明存心苛待!”
那管事被斥得没脸,向他们拱手干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诸位都是大烨未来的栋梁,谁敢苛待呢。”
“你少在那装模作样!”有学子指着他骂道,“斋舍年久失修的事儿不知提了多少回,你们何时上心过?实在推脱不过了,才随便找两个工匠应付一二,净装聋作哑地耗着呢!这会儿都不记得了?”
“就是,前些日子颜兄因此受寒病倒,不过想借灶房的炉子煎药,你们又是怎么推三阻四的?现在腆着脸说起什么‘栋梁’来了,栋梁就是让你们往脚底下踩的?”
谢幼旻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管事:“可有此事?”
管事讪讪地拭着汗:“这,兴许是底下人偷懒,办了混账事……奴回头就好生教训他们,绝不姑息那些不干事的懒骨头。”
“现在就去。”谢幼旻沉了声,“再有这种事,我就送你到圣上跟前解释。”
管事的腰躬得愈发低,眼中却闪过不忿,唯唯诺诺应了几声“是”,绕过学子们往外去了。
卫听澜在后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有些不屑。
读书人都有些孤高的左性,与宦官群体素来不对付。芝兰台本是皇室子弟读书的地方,后来虽扩建为天家书院,但侍奉的人依旧是太监,随着学子人数渐增,这两派人矛盾激化倒也不是稀罕事。
人虽灰溜溜地走了,学子们的怨气却没平:“这老阉贼,净会为自己开脱!我等入台读书是为报效家国,却还得在阉人手底下讨日子,真是憋屈!”
“不就是看我们在京城没根没底,好欺负呗。”有人嘀咕,“这要是在博雅斋那帮纨绔跟前,他们哪儿敢……”
“嘘!”同伴慌忙打断,“平章,你瞎说什么呢!”
那被叫作“平章”的学子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秃噜嘴了。
刚替他们出头的谢幼旻,可不就是博雅斋的纨绔头子吗!
“对不住,是我失言了。”他脸皮微红,赶忙向谢幼旻拱手道歉,“今日多谢世子仗义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