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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针线活儿(2 / 2)

那年,织好了黄布,老娘就叫人把布给捎到了北边十里处甄庄的甄姨家。大表姐刚买了一个缝纫机,作为营生的手段,正在学活。于是,老娘就叫表姐给我做褂子,而且一做就是两件。当然,老娘捎过去的布是宽绰绰的,人家紧紧手匀出来布,再做一件也够。

我是不用到甄姨家去的,大表姐只用想象着我的个头做就行。农村的衣服那时候没有做得可巧的,都是今年做了,明后年还能穿,自己穿小了再给弟妹穿。

可惜的是,我的这两件褂子没能传给弟弟穿。表姐给做的太大了,下摆都到我膝盖了,像袍子般。于是,我就穿了许多年,一直穿到两只衣袖都烂了,一直到我初中开运动会时,我卷上了破烂的袖子,当运动衣参加了比赛。

布织好了,把布变成衣服更是一个技术活。衣服要穿到外面穿到人前,不只是保暖,要显精神显面子的,再好的布做不好,就太可惜了。

织布的高手,自然也是做衣服的高手。于是,经常有女人到我家,说给孩子们做衣服,不知道式样不知道大小不知道从哪里下剪刀。我老娘就会拿出我们穿过的衣服,放在布上,人家孩子的个子她自然是清楚的,她就会用白粉笔或者有时用坷垃头划线,给人家剪好,人家自己再拿回家缝。

那一年,城里人串联来到我们村里,她们住到南邻的二大娘家里,说要住上一段时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的老娘不知道从哪里听闻,来的人里有一个姑娘叫新华,她是城里公家单位领导的女儿,而她的爸爸恰好是我老爹的领导。于是,我老娘从箱子里拿出一块自己织布做好的床单,给新华姑娘送了过去。对于老娘来说,老土布的床单是自己能拿得出门的最好的东西,被她用来拉拢腐蚀人家。

那个时候我老娘都知道走后门了,真不愧娘家是生意人很会算计的,她绝对知道投入和回报的关系的。

土布,是鲁西南农村宝贵的物质文化遗产,可惜没能在我老家传承下来。

我自小是穿土布衣服长大的,那时的被子、床单也是粗布的,小的时候还嫌土气,睡在上面还觉得剌拉人,待到年纪大了,就觉得还是老土布好,睡着舒服,接地气。

我老娘嫁到商家绝对是下嫁,她出嫁带过来的两个木箱子,木材、做工、式样都很好,我在农村其他人家家里就没有见过那么好的。老娘从娘家陪嫁过来的樟木箱子里有几件压箱底的东西,其中一个就是大床帷幔的挂件,尤其精致、好看。因为配着银质的蚊帐钩子,那就肯定是挂在蚊帐两侧的,上面有乱七八糟的七彩璎珞,有绣着花纹的布条子,这些都缝缀在一个彩球上,彩球则是这件堪称艺术品的神韵所在了。彩球约摸拳头大小,是用彩布缝好的花瓣,一瓣一瓣拼好的,用了许多的花布、许多的彩线,玲珑剔透、色彩斑斓、光彩夺目。做这个东西,不但要有高超的针线活,还要有很高的设计水准,最为重要的是雅俗共赏,体现了制作者非常高的艺术品味。我觉得关键还是家里富裕,老袁家的家底确实厚。

这个彩球配着彩穗,和蚊帐钩子一起,浑然一体,即便单独拿来也可算作一件艺术品。但这只是床上用品中的一件,我常想,这样的蚊帐钩子要配怎样的蚊帐,要配怎样的床,睡在这样的床上该是什么样的人啊,在这床上睡着肯定天天晚上做美梦。

老娘的针线筐子里有一个针线包,里面装着的全是各种彩色的线,想必就是缝制彩球的,但我再也没有见她缝制过。她说,这是结婚的姑娘陪嫁时带的。生在解放后长在红旗下的我等,从未见过谁家姑娘有此陪嫁,想来许多年前,有着几十亩地做着生意的老袁家才会有此物品吧。

这个彩球堪称是我老娘针线活的代表作,凭此可遥想老娘年轻时做针线活的模样,那时的她是生活在一个富足忙活、人丁兴旺的大家庭里。

这个彩球肯定被老娘放在了哪个地方,有空了找找,珍藏起来。

记得,放学了,邻居姐姐腋下夹着课本,从我家门前走过,那时候有的穷人家的孩子连个书包都没有。天上飘着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趟着深深的雪,踏拉着一双大鞋,抄着手,冻得颤颤栗栗的。她穿的鞋子太大了,从后面看露出很大一块冻得红红的脚后跟。

那时,许多农村的家庭,因为穷,没有多余的钱为儿女们置办衣服、鞋子;因为农活忙,农村的人家儿女又多,每个孩子不能都照顾得很好;也因为自己的活计不好或懒,针线活就做得少,孩子的穿着就窘迫了许多。而这样的情景从未在我和弟弟妹妹们身上发生过,因为每年老娘都为我们做鞋。

老娘做鞋,模样好,针脚密,可脚舒服,穿上新鞋神气得很。她做鞋时也并不要量你的脚,自己孩子的脚,脚型、大小、胖瘦熟记在心,一做一个准。

记忆最深的是冬天穿的棉鞋,待我稍大时,老娘最经常用的是黑色的灯芯绒布,不用系带的一脚蹬老头鞋,每次穿上都是可脚、暖和,黑绒绒的布面配上白白的鞋底,两片鞋面之间镶着一条黑亮亮的皮子,立马人就精神许多。见多了小伙伴们穿的鞋子,谁家的都不如我的鞋好。

老娘做鞋也像做衣服一样,她有一本书选,只是不是学习用的,里面夹着许多鞋样子,谁家有找来的,讨要鞋样子的,她就再找张纸,依样剪下来,找鞋样子的人就手掂着样子纸回家了,回去后自己再比着做。

待到我和弟弟妹妹长大,没有人会穿布鞋了,于是老娘就为她的孙子们做了一双又一双的鞋子。小孩子们穿的鞋子,老娘很会搭配,花花绿绿的颜色,什么布料都有,即便是用农村大集上最土的布料,但每双鞋穿在孩子的脚上都好看。孩子们的鞋子都是不会穿烂的,脚长大了,鞋子穿不上了,但模样还是那样周正那样俊,鞋面还是那样干净那样新。

鞋子一双一双地做着,孩子们就又长大了,我的老娘就慢慢变老了。孩子们一个一个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不再穿奶奶做的鞋了,奶奶把一双一双鞋收拾起来,用绳子拴成了很大的一嘟噜,挂在老家的土墙上。老家土墙上的鞋子,有许多家人们欢乐和幸福的印记,承载了许多难忘的岁月,承载了老娘对孩子们的疼爱。

离开老家年头日久,老娘念叨着要回老家住几天,于是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我们就把她送到老家。

老家在人和村的北门,堂屋五间,配房三间,许久没住人了,到处又乱又脏,尘土落得很厚,拉着蜘蛛网,妹妹和我媳妇忙着收拾。

收拾西堂屋的时候,她们从大立柜里拾掇出了一堆小衣服,东堂屋的土墙上挂着一大嘟噜小鞋子也给摘下来,全都挂在豆条上晒太阳。

这些全是几个小孩子穿过的裤子、褂子、背心、坎肩、毛衣、鞋子。两个人一个个地翻腾着、点评着,这个是这个孩子的,那个是那个孩子的。

这里面是孩子的童年,是孩子们的欢笑哭闹,也充满了她们初为人母的甜蜜、自己曾经年轻的记忆。

最后,两个人你捡一件我挑一个的,各自都收拾了一包,说要带回去,以做纪念。

这些小孩子的衣物,大多是我老娘为自己的小孙子们做的。

那天,在家里,看见老母亲膝头摊着针线活,她说自己做个小褥子,看电视冷的时候就在身上搭搭。她做着的小褥子就是用的许多许多年前自家织的旧棉布,一年年洗得都掉色了,还舍不得扔。

耄耋老人,还能戴着老花镜做点针线活,这既是老人家的福,也是儿女的福。

犹记得,月光下,老娘转动纺车,劳累、孤寂的身影;犹记得,夜深了,老娘还在一梭一梭地织布,每每熬到很晚;犹记得,油灯下,老娘不时将银针在自己的头发上划过,一针一针地赶制衣衫;犹记得,老娘辛苦持家、受苦受累的许多个这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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