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张苍很忙碌。
丞相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张御史近来心神不宁。
朝野也皆知,张苍是丞相李斯十分器重的人。
今天,张苍帮着丞相李斯批复完了一部分文书,午后闲暇的时候,就在丞相府门前徘徊,时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丞相府门前的小吏也因张苍的举动而有些焦虑,不知张御史是因何事在门前徘徊不走,也不知是否该上前询问。
当丞相李斯再一次来到丞相府门前。
张苍就快步迎了上去。
小吏此刻听不到丞相与张御史谈了什么,而后见丞相神色严肃地说了一句话。
丞相与张御史一前一后走入丞相府。
府内又恢复了平日里忙碌,最近张御史的行迹颇为古怪,可在其他人眼中,也仅仅只是古怪。
甚至还有人听到丞相与张御史之间时而低语,这些低语中有关于公子的私产。
事关公子私产,其实无外乎当初丞相交给公子的那三千人家仆。
这些家仆住在洛水河边的商颜山下修渠,那条渠叫爱岗敬业渠,而且那些家仆从不为公子进献宝贝,而是在挖渠。
丞相府人们的议论也就到此为止,而后官吏又被繁重的工作给堵住了嘴。
直到夜里,丞相府内,众人官吏纷纷散去。
李斯单独留下了张苍饮酒。
一张长长的桌案放在屋檐下,两人盘腿相对而坐,而面前放着酒水与一些肉食,甚至还有从高泉宫送来的面条。
李斯将小炉子点着,而后将陶锅放好,倒入水,他一边收拾着将面条锅中,一边道:“曾经,老夫将那些家仆交给公子,是希望公子能够多养一些宾客。”
言语中带着气馁的语气。
张苍抿了一口酒水,又夹起桌上的羊肉放入口中吃着。
李斯接着道:“你且不用担心公子。”
张苍神色又多了几分狐疑,道:“有人说公子奴役家仆太过。”
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李斯将陶锅的盖子盖上,又道:“公子喜做饭食,你知公子最擅长的事是什么?”
“公子善问,善学?”
李斯摇头道:“斯以为公子最擅长的事是耐心,公子在高泉宫就是这般饮食,你不妨也是试试,耐心地处置食物,耐心地等着食物烹熟,这便是公子所长,公子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
一边听李斯说着,张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碗,而后吃起了面条。
李斯道:“你与老夫也是,要有耐心。”
张苍迅速将碗中的面条吃完,询问道:“毛亨离开商颜山了。”
李斯往自己的碗中倒了一碗酒水,笑道:“公子手中需要能统领一方能臣,这样的才能无非是治理之才,统兵之才。”
说着话,李斯又往锅中捞了一些面条倒入张苍的碗中,道:“此物名叫面条。”
张苍咽下口中的面条,道:“苍以为,此物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天下。”
李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同门,面上带着笑容。
张苍道:“苍担心,公子会因那些人的言论,放弃修渠。”
李斯依旧盘腿而坐,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言道:“公子不会放弃修渠,要休养生息没错,要天下黎庶都休养也没错,可难道就要坐视边关隐患不顾吗?匈奴人虎视眈眈就要南下,难道斯要坐视不管?”
“始皇帝不放任匈奴南下,才会与斯共同定下这迁民戍边之策,匈奴之患……事关万千黎庶的安宁。”
酒水下肚,李斯正色道:“再等数年,待兵强马壮,定要扫清北境!”
言罢,李斯重重一拍桌案,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张苍低声道:“挖通了河渠就有万顷良田,眼看就要得到万顷良田,公子岂会放弃。”
如此,李斯缓缓点头。
之后的几天,正如丞相所言,公子没有因外界的言语而动摇,继续开挖着河渠。
今天的廷议尤其顺利,直到众人都以为廷议要结束了,公子扶苏却站了出来。
甚至一直以来都鲜有动容之色的始皇帝,看到公子扶苏站出来,竟也稍稍动了动身形,明显是诧异了。
扶苏先是躬身行礼,而后道:“父皇,关中已入秋,近来有不少黎庶来商颜山寻个能得粮食的活计,不知商颜山能否招收更多的民夫,儿臣愿意给粮食。”
其实去年章邯就招收了一部分民夫,有不少人在去年得到了粮食,那都是实打实的好粮食,有了去年的信誉保障,再加上公子扶苏的背书,今年前来找活干的人更多了。
人一旦多了,就会涉及秦律,而王贲将军如今不在朝中,商颜山不像去年还有王贲将军撑腰。
大殿内,众人登时议论了起来。
先前就有人说公子如何奴役家仆,现在公子还要招收更多的民夫。
李斯最先站出来,问道:“敢问公子,能够给民夫多少粮食?”
扶苏道:“一人一天可得两斗。”
大殿内的议论声颇多,李斯又道:“臣以为,公子所言可行,放眼天下,谁家不愿多一斗粮。”
张苍站出朝班,行礼道:“臣附议。”
以李斯一系为主的官吏纷纷站出来,为这位公子讲话。
接着是冯去疾,程邈,冯劫等一系右相的人,他们也站出来赞同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大殿内,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只有齐国博士一列的人一直不为所动,淳于越更是蹙眉不语。
嬴政望着这个半大不小的儿子,一时间竟忽然笑了。
放眼以前,李斯站出朝班说主见时,或者是与齐鲁的辩士在廷议时争辩,在那些时候……冯去疾是不站出来的。
朝中的丞相与右相各司其职。
现在,冯去疾当即站了出来。
事关公子扶苏就事关大秦社稷,岂能坐视不管,冯去疾深感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看着大殿内,绝大多数的人都为公子扶苏站出来了,以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自然是没话说。
淳于越深刻地感受到,哪怕是面对李斯只不过是各执己见。
而面对公子扶苏,却让淳于越感觉后背有了些许冷汗,这公子扶苏身后好似站着整个秦廷。
李斯的威胁算得了什么,这位公子扶苏的羽翼还未长成,却已有了这等号召力。
如何不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