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得她,不是与她算账之时。
强压下火气,韶音低声叱道:“糊涂!人?命关?天的时候还计较那些?虚礼作什?么?若是你家夫人?有个长短,你有几条命来赔!”
她生得便不似王灵素般温雅,丽色中含着十足的咄咄逼人?之意,此时虽刻意压抑着怒气,看起来仍凌厉威严,眉梢眼角都像是开了刃的刀。
阿榴不敢与她还嘴,讪讪地住了口,心里打定的主意却?顽固不变,脚步也钉住了一般,丝毫不肯挪动地方。
“你去!”韶音深吸了口气,转而吩咐阿马。
阿马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是她情?急之下口舌不清还是那李俊故意为难,出去了半晌才又?颠颠地跑回来,回来之后外边就没了动静。
眼见着王灵素脸色青白,韶音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索性放开她的手,奔到船楼窗口朝着外头高喊:“孟晖!孟晖!你不是学过医术么?冯夫人?生产艰难,你快进来看看!”
自她过到冯船之后,孟晖等人?便都在栈道一侧紧张地留心着这边的动静,许久不见人?出来,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一面猜测里头情?况,一面犹豫着要?不要?硬闯。
这会儿忽听得这么一声,孟晖心里略一琢磨,顿时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
他是温嫂之侄不假,本人?却?于医理一窍不通,夫人?应当清楚得很。
既如此,还要?特地提一句“你不是学过医术么”,点名?要?他过去,只怕接生是真,被冯毅手下的狗绊住了腿脚也是真。
孟晖当即点了几个粗通妇人?科的随军医士随着自己踏上?栈道。
李俊果然?拔刀相向,守在女墙上?不肯让他们过去。
“你们今日人?多势众,可也别忘了,我手里的刀离李夫人?近着呢!”
韶音在窗口将这话听得清楚,扬声道:“李俊,你给我听好了,放他们过来,几个人?而已,劫不了你的船!若我阿姐安然?无恙,我今日便做主将半数粮草分与你们!谢韶音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李俊听她忽然?松口,心里飞快地权衡起利弊来。
若硬拼武力,人?手船只都处于下风,定然?打不过对方,今日之所以敢来,仗的就是谢韶音与冯夫人?之间的这份情?谊。
若冯夫人?真落得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只怕那谢韶音会当场翻脸,双方打杀起来,莫说是半数粮草,就连手底下这些?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回到广陵也未可知。
李俊咽了口唾沫,咧开嘴笑了笑,“半数不够!李夫人?若真个与我们夫人?姐妹情?深,就莫要?舍不得剩下那一半了!”
“……好!”
“口说无凭,万一夫人?反悔,属下可没法向冯都督交待。”
“竖子!”韶音恶狠狠地骂了声,咬牙吩咐孟晖:“让开一条道,教王建过去!”
……
王灵素觉得自己是在飘,三魂渺渺,七魄悠悠,春风里自在徜徉,直到九重天上?,俯瞰众生。
秦淮河畔草长莺飞,乌衣巷口夕阳斜斜,十几岁的女郎独坐喜楼,缠枝灯下出神地凝望着手里的合婚庚帖,希图透过那上?边零星的几行小字想象出那个人?的模样。
一朝红烛高烧,灯火摇曳,那人?到底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虽是草莽武夫,却?生得犹如白衣秀士,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乃是一员儒将。
女郎学识渊博,琴棋书画莫不精通,浑身上?下不染俗尘。
为讨她欢心,那人?屡屡弄巧成拙,一句“房舍简陋,庭堂不曾取名?,未知夫人?所说椿庭、萱堂所指何?处”,她便了然?,原来那温文尔雅不过是附庸风雅。
白衣秀士出了丑,面露懊恼之色,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在她面前臊眉耷眼,手足无措。女郎忍不住掩口一笑,以为这附庸风雅的俗人?其实可爱得紧。
寒来暑往,月落日升,疏忽二载。
人?生无数个初次连缀成一幅不长不短的卷轴,一幕幕或嗔或笑,或喜或悲,或泪或怒,缓缓展开来,都泛着一层缱绻柔光。
那白衣儒将便隐藏在柔光里,教人?看不清神情?面貌。
俄而风云变幻,日色倏暝,周遭一片黯淡之中,他的嘴脸却?意外地清晰了。
女郎不由惊愕,原来他竟是这般模样!
原来她看见的始终不是他,而是自己眼中绽放出的光华。
痛!
一股冰冷沉钝的痛意自下身猛烈袭来,王灵素被坠着,整个人?朝下直直落去!
——“阿姐,你还记得扬子江的春潮么?”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我们女郎亦是如此。阴晴圆缺,潮涨潮落,月月有信,岁岁芳华。”
“我们长大了……阿姐,你听到了么?”
……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将下坠的身躯托住,王灵素发觉自己落在了一片春潮之上?。
少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