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心想早一点把艾育梅娶进门,因魁子也没有深问,就找艾淑君说了想在亚麻秋给儿子完婚的想法。艾淑君吃完晚饭,过东屋问话:“育梅呀,你婆婆让我抽空问问你,看看亚麻秋结婚行不行。”艾育梅低了头,咬着嘴唇半天不语。
艾淑君察看几眼侄女的脸色,追问:“说说你想法呀,我好给人家过话。”艾育梅找理由说:“我岁数还小,还是等一等吧。我觉得我和他相互了解少,还应该再品一品。”艾淑君脸色一沉,反驳道:“都十九了,别拿岁数作说。订婚都三年了,还品啥呀?依我看,就亚麻秋吧!”艾育梅急忙摇头:“不行不行,时间太近了,怎么也得冬闲时候再说。”
艾淑君低头思忖,这小丫头咋不着急呢?能不能是有啥想法了?转念一想,她刚出学校门儿,岁数小,量事儿能力差,再说她刚参加工作,心思没在这上,不能出啥差头!想到这儿,带有命令的口吻说,“不能拖过亚麻秋后。”艾育梅一口咬定:“等入冬。”
艾育梅之所以有意拖延婚期,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久,她的秘密就让姑姑发现了。
这天黄昏时分,艾淑君到老宅串门子回来,路过大队部,见更官金小手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示意,便走到大队部门口,问道:“金二哥叫我有事儿?”金小手左右看看没人,压低声音说:“有件事儿放我心里老长时间了,我虽然没琢磨透是咋回事儿,但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告诉你。”艾淑君笑道:“你看你说话像个慢腾腾的老牛,咋吞吞吐吐的?”金小手说:“算一算有两个多月了,你侄女艾老师总来询问有没有她的书信,我感觉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艾淑君满面狐疑,揣测侄女为啥盼信,盼谁的信。见她还在寻思,金小手又接着说道,“我看育梅那孩子,盼信盼的有些心焦。大概是上周吧,她在秦家前门房子东胡同看见邮递员骑自行车来了,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把侯占峰堵在大队部门口,问人家有没有县里来的信,小侯说他接父亲的班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有她的信。”艾淑君望着秦家前门房子,眼睛忽然一亮:“噢呦,我明白了!”说完,转身就走。金小手嚷道:“你明白啥了?”艾淑君回头说:“金二哥,你别问了,就当没这事儿……”望着她急急走远的身影,金小手皱眉琢磨:“那是盼谁的信呢……”
艾淑君回家直接进了东屋,见侄女为育花缝补衣衫,抱着膀子,一脸严肃地问艾育梅:“我听说,你经常到大队问有没有你的信件,这是咋回事儿呀?你一天到晚都寻思些啥呀?有时候我看你像丢了魂似的,是不是有啥事儿瞒着我呀?说吧,杀猪当不了死,干焖着没用。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意中人了,说吧,咋认识的?是哪的?人挺好是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艾育梅被问得紧,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实情说了。
原来,在三姓师范学校读书期间,她熟悉了一个叫齐兢的男生,因名字有两个克字,同学常开玩笑叫他齐二克。这男生长得一表人才,学习也好,家是县城的。自入学不久,两人平时遇到的时候,都流露出对对方的好感,常常是目光碰到一起便迅速移开,擦肩而过又都忍不住互相回头注视。两人内心都存有一份爱慕,但都心照不宣。
临毕业的前夕,齐二克偷偷给艾育梅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非常漂亮的行书钢笔字:
晚饭后到河边小树林见面
接到这张纸条,艾育梅心里砰砰乱跳,脑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约会就在今晚,是去,还是不去?按说不应该去,因为自己已经名花有主;可内心还很想去,因为这是自己暗暗喜欢的男生。矛盾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挺到了晚上,终于没有管住自己的脚,仿佛有根线牵着她似的,不由自主地往河边的树林去了。
夜色初来,河边的草岸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草丛中偶尔传来几声清脆而悠远的虫鸣,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偶尔有零星的叶子从河边的柳树上轻轻飘落在河面上,随着水流缓缓漂远。
艾育梅到了河边小树林,齐二克已经等候多时了。“来了?”齐二克先搭话。“嗯。”艾育梅咬着嘴唇把头低下了。齐二克向鼻梁上推一下眼镜:“还没在学校待够,就要分手了!”艾育梅摆弄着衣角:“一晃儿三年了,真快!”
过了一会儿,齐二克忽然问:“你对爱情是怎么理解的?”艾青梅不好意思地说:“我说不太好,可能像风一样吧,能感觉到却看不到也抓不到。”齐二克说:“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为他的幸福而高兴,为使他能够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这当中得到快乐。这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艾育梅说:“你记忆力真好!”齐二克说:“爱情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不是桃花源里的蜜语,不是软绵的眼泪,更不是死硬的强迫,爱情是建立在共同的基础上的。这是沙士比亚说的。”艾青梅说:“都是爱情名言,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月牙悄然升起来,像一叶小舟悬挂在天际。河面如镜,微风拂过,河水轻轻荡漾,摇碎了一片粼粼的光影。有两只夜鸟掠过宽阔的河面,飞向远处。对岸的山峦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下,轮廓模糊而温柔,仿佛一幅静静地竖立在天地之间的水墨画。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天地间只剩下这宁静而美好的河边月色,让人心生出无限安宁。或许是为打破沉默,或许是为缓解紧张,齐二克轻轻吟咏起古诗词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艾育梅说:“这是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辞》。”齐二克在头脑里努力搜寻一番:“我还喜欢秦观《鹊桥仙》里的句子。”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齐二克刚背诵完这一段,艾育梅就接上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齐二克忽然笑出声来:“咱这是来干嘛来了,好像不是约会,是温习古诗词来啦!”艾育梅不好意思地笑了。
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齐二克故意寻找话题:“你对爱情是怎么理解的?”艾育梅说:“可能像风一样吧,能感觉到却看不到也抓不到。”齐二克突然抓住了艾育梅的手,声音柔柔地说:“我喜欢你,可我不敢追求你,因为我已经订婚了,是父母给包办的,父母看中了人家的权势,可我不喜欢她。”
艾育梅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黄士魁的身影,她一下把手本能地抽了回来,内心却更乱了,想不到齐二克的经历和自己这么相似,她真想说明自己的真实情况,可想一想又没能说出口。齐二克说:“我把婚退喽,我娶你。”艾育梅说:“那样不好。”齐二克说:“我看咱这样,等毕业后,以一个月为限,我把麻烦事儿处理了,就给你写信。你一定等我信。如果超过一个月,就说明咱俩没有缘分。”艾育梅好像中了魔一般,竟然稀里糊涂点头应下了。
毕业后,她始终盼着能收到齐二克的书信。当老黄家催办婚事时,她有意往后拖延,就是想留足一两个月的期限,等收到齐二克的信件再重做打算。期待是急迫的,也是无奈的,她每次到大队部打探有没有自己的书信,每次都失望而归。
艾育梅交代完实情,艾淑君数落道:“你瞅瞅,你这小丫头是中了啥邪了?这么大事儿不跟我商量商量就搁暗上自己做主?你说你咋不动动脑子呢!啊,读书三年,约会一次,就轻易相信了?真要是上当可咋整?”艾育梅心里一阵阵酸楚,眼窝发红:“原本打算一接到齐二克的信就退婚,可是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等来他的信件。我想一定是齐二克遇到了家庭阻力,没有办成退婚的事儿。”艾淑君数落道:“不是我说你,其实你根本就不能有那个想法,你真要丧了良心,那我可就坐蜡了。你是订了婚的人了,哪能吃着锅里的还望着盆里的,人家不为等你三年,孩子都满地爬了。你咋好意思骑马找马?那是人办的事儿嘛!你呀也太单纯,那齐同学兴许是忽悠你呢,你倒好,拿着棒槌当针了。你呀,赶紧把心收回来吧,可别傻了……”艾育梅轻叹一口气说:“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咋这么难呢?”
“这都是命啊,想好不行。人一下生,啥都造就了。”
“姑,其实,我们啥事儿也没有。”
“这我知道,就见一次面,能有啥事儿。”
“等老黄家看了日子我就结婚,就是别把我这一段说出去。”
“我能说嘛,啥好事呀!就是烂在肠子里也不能往外折腾啊!”
从此,艾育梅打消了对齐二克的非分之想。由于用情未深,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很容易就收回了芳心,只等婚期到来。
一场大雾,给大地上的所有景物都罩上了一层薄纱。黄士魁到前门房子去找艾育梅,要一起去公社照相。他对未婚妻强调:“订婚时就应该‘拉一光’,一晃儿三年多了始终也没照成,今天正好周末,可以去把相照了。”艾育梅耐不住软磨硬泡,只好随他心愿。
红原公社春风照相馆门脸不大,推开一扇门进屋,迎面是前厅,右侧是营业室。
黄士魁到柜台前让营业员开票,营业员是个胖女人,抬眼问:“照啥相啊?”黄士魁说:“啊,照个夫妻照。”胖女人问:“几寸的,一寸的四毛五”艾育梅说:“一寸的小,来个二寸的吧!”胖女人又问:“你要光的还是要麻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光面相纸还是要麻面相纸。黄士魁“嘿嘿”两声:“全光不好,这样吧!来个半光的行不?”艾育梅推一下黄士魁:“你别贫嘴了!”对胖女人说,“来个麻面的。”黄士魁从上衣兜掏出钱交了款,然后捏着卷烟纸般大小的票据在前厅等候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