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太寡淡,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放不下的东西。
都已经是心理医生了。
那么通透, 接纳, 包容……就肯定是她对待世间?最?基本的一种态度。
可童羡初就是不这么认为。
她曾经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就是伪装, 这就是面具, 她觉得自己第一眼就看透了祈随安, 归根结底,祈随安和她, 不过?就是一类人。
偏执,矛盾, 悲观主义。
可祈随安偏偏不承认。那她就要把这个人的偏执, 恶劣, 和欲望,全部都挖掘出来。
但她唯一漏掉一点?, 那就是祈随安是一名心理医生, 这个女人像一面镜子, 但她不是平白无故变成一面镜子, 她得经历自己的悲欢离合, 从那么多人的爱恨情仇中路过?,才能到现在这副模样,才能清晰照见很多人的贪嗔痴恨爱恶欲。
以至于到现在, 哪些?人真心,哪些?人假意?, 爱和不爱,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就是带着自己这面卸不下来的镜子, 来到将自己生下来的那个人面前,也许根本就没有带着问?题来,但却清晰地?照见了对方的答案。
童羡初忽然开始后悔,她没仔细听理发店里的对话。
那四十多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祈随安到底和卢柳说了些?什么,卢柳和她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祈随安在卢柳这里看到了什么?抗拒,害怕,还是局促?
所以她才问?她,卢柳为什么不认她。
童羡初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伤害祈随安?在童羡初的人生法则里,对抗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与?之抗衡,每一分,每一寸,都加倍还回去。
雨和瀑布的声响交错着,像命运轮盘中滚落下来的珠子。童羡初用了点?力?,去咬祈随安的舌尖,等对方吃痛地?微眯起来眼,微喘着气,不得不与?她分开时,她在大雨里攥住祈随安湿滑的手腕。
“你想认?”
模糊间?,童羡初觉得舌尖还泛着血腥味,雨声劈天盖地?,她不得不提高?音量,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被撕裂,“我可以带你去。”
是祈随安的血,也有可能是她的血。
滂沱暴雨,却没有刮风,以至于一切都显得很冷静,和城区浮华对比起来,像黝黑的洞。
祈随安在洞里望着她,很快,自己嘴边那一点?残存的血渍也被冲刷干净,朝她摇摇头,动作?很慢,
“我不认。”
三个字,像是尘埃落定,“也不想。”
童羡初用尽全力?想要去看清祈随安,她知道就算她锢紧祈随安的手,在今夜非得带着祈随安去认卢柳,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也不过?就是——
卢柳抱着祈随安痛哭流涕,弯腰鞠躬,诉说自己这一生的悔和错,但是到头来,当?祈随安真的想认下这个身份,试图向卢柳索要些?什么,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卢柳又会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来。
因为在卢柳的视角里,是她们打扰了她三十多年来的生活。她当?惯柳柳这么多年,早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说不定也有了新的孩子和家庭。
对她而言,她们才是外?来者,侵犯了她奔逃出来,好不容易在一片陌生之地?圈出来的个人领土,面对祈随安这张熟悉的脸时,为人母的责任和愧疚,会再次将她的灵魂一口一口侵蚀掉。
童羡初本不在意?这些?。
她向来不在意?这些?道德层面上的东西。
只要祈随安说一句要认,她就能直接拉着人去,哪怕看一场虚情假意?的痛哭流涕,心里也是痛快的,要是将卢柳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她也没觉得哪里值得内疚。
可是,当?祈随安说出不认,也不想的时候。她骤然间?像是被一把刀插进心脏,产生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戚。
原来有件事,祈随安接受得比任何人都要快、要深刻——
或许,把她生下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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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们走出了瀑布所在的地?带。
祈随安都没再往柳柳理发店看一眼,仿佛对她而言,抛在脑后的东西,就是真的完全抛掉了,不会再讲究一丝情面。
这是她三十多年来练就的最?大本领。
她们带着一身雨水,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大概觉得有些?怪异,不禁多看了她们两眼。
暴雨倾盆,深夜,郊区,一前一后的两个女人,上车十来分钟了,就是不看对方一眼。
像是根本就不认识,却又走在了一起,手还得牵着,不分开,偏偏就上了这辆车。
祈随安将头顶在车窗边上,雨像是下在她的骨头里似的,勒港的雨说来就来,从不讲情面,也不会让一个低烧病人带着湿透的衣服好过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高?烧。
才会让她在这个夜晚失控,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童羡初似乎也和平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