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长?情。其实她特别想?问姜长?情一个问题——究竟是她和林世姿的选择是正确的,还是林世姿妈妈和一切想?要让她们不要离开?的人……外面世界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这个问题没法得到答案。
林世姿去世的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她死之前无声?无息,死之后?,阵仗闹到最大,全世界都挤出一小段时间开?始怀念她。
有?一段时间,嘉年华诊所的电话都占线。祈随安觉得烦,心想?自己大概又得搬走了?,这次要去哪里?她没有?头绪,坐在卧室里,撕开?了?姜长?情留给她的信——
家境不好,姜长?情没能念成?什么书,大专毕业就进了?电子厂,记忆中一双手粗糙得不像话,在大冬天握住她时像一层墙皮。
但出乎意料,写得一手好字,笔锋利落,像字帖里标准正楷。
她在信里写——
她们的亲生母亲叫卢柳,前半生一直都在小县城,没读过?什么书,小学毕业,家里八个姐妹,外婆去世后?,就被当家的舅舅赶紧催着嫁了?出去。那时候家里多?穷,能少张嘴吃饭都是好的。
生下姜长?情之后?,卢柳想?学个手艺养孩子,她自己吃了?没文化的苦,不想?让姜长?情吃这个苦,却?被那个男人认为?她是趁机学手艺逃出去找男人,总被冷嘲热讽,贬低她仅存的尊严和逐渐生长?出来的人格,平时一两句还好,卢柳从小成?长?环境也不算顺遂,在夫家逆来顺受是她从父母那里学来的“道理?”,丈夫不肯她学手艺,她也就一直没提这事,一直在家带着姜长?情。
直到生了?第二胎,难产后?的卢柳像丢了?半条命,晚上一睡醒,看着这个皱巴巴又爱哭闹扯着嗓子要吃奶的小孩,想?出去的念头又疯狂地冒了?出来——难道她这一辈子就真就得躺在床上给人生一窝孩子吗?
她再?次提起这件事,这次,那个男人怒不可遏,动了?手,卢柳积了?好几年的怨再?没能忍得了?。
月子还没坐完,还没来得及给生下来的第二胎取名字,就借着一条靠岸的船,逃走了?。
她没带走姜长?情和祈随安中的任何一个。
三十多?年前,还是上个世纪,她身无分文,为?了?不吵醒那个男人,连鞋都没敢穿。
也没任何手艺,但她得活下去,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下去,就管不了?姜长?情,也管不了?祈随安。
只是临走那天,姜长?情出门去追,她答应姜长?情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带姜长?情去外面上学。
可后?来,她一直没回来。
反倒是才九岁的姜长?情,亲眼看到卢柳逃走之后?,又看到成?天酗酒,染上赌博,还动不动打骂她们的那个男人,心生绝望。
在正月第一天,那个男人又喝醉酒瘫软在地,嘴里还在叫骂着,骂卢柳骂姜长?情,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她们是不是他的种都不一定……
姜长?情搬条板凳,站在灶台上一边给妹妹煮点从邻居家借来的奶粉,一边抹眼泪。结果一转头,那个男人面目狰狞,说要过?来掐死她们这两个小杂种。
姜长?情吓坏了?,抱着祈随安出门报警,她想?大不了?她和妹妹都去住孤儿院,虽然隔壁家小田说,孤儿院,那都是孤儿才会去住的地方。
但当孤儿,总比困在这个家好。
她天真而冲动地设想?着她们在孤儿院的生活,要把自己分到的鸡腿留给妹妹,要每天早上给妹妹多?吃一个鸡蛋,但她没想?到,她就这么把妹妹给弄丢了?。
那时候雪下得多?大啊,鹅毛一般,落到人头顶上,一会儿,就能盖到人脚踝。
她人矮,步子短,走了?半天,又饿又累又冷,还没走出村子,就一个踉跄,绊倒了?,醒来的时候,警察告诉她,妹妹丢了?,那个男人喝多?了?酒在雪地里冻死了?,邻居家奶奶提出要收养她。
一封很长?的信,应该是姜长?情在还清醒的时候写的。祈随安一行一行看完,按理?来说,和她的家世有?关,她应该掉很多?眼泪,但她除了?茫然之外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些看起来,都太像是别人的故事了?,那些她听过?的,悲惨而值得怜悯同情的故事。原来这些故事也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
整封信内容很长?,很多?她都已经?不太记得,只对正月第一天这个词记忆犹新,因为?这五个字上被姜长?情的泪痕洇湿,她才反应过?来——
正月第一天,姜长?情把她弄丢的那一天,姜长?情把她找回来的那一天。
祈随安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这样了?,在所有?的事情里游离在外,即便这封信上的字字句句,都与她有?关。
但她看完,还是把信烧了?,不过?记性太好也是一个问题,以至于她永远都记得姜长?情在信里写到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