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x1a当人们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被别人发现的时候,第一时间\x1a都会选择放手或者逃避。
但那一刻,宋厌只是\x1a紧紧握住了夏枝野的手,夏枝野也以同样的力道紧紧回握。
伞垂在他\x1a们脚边,滴滴答答地\x1a滚落着雨水,让足迹斑驳的台阶愈发泥泞不堪。
刘德青看着这副场景,没大反应过来,他\x1a从教这么多年,还\x1a是\x1a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一边是\x1a他\x1a们学校历史上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杰出校友,一边是\x1a他\x1a们这届成绩最\x1a优秀的两个学生,这样的会面本来应该是\x1a喜气洋洋,充满赞美和恭维的。
此时此刻就沉默对峙,剑拔弩张,以至于他\x1a不敢确定是\x1a不是\x1a自己想多了。
而在他\x1a进一步确定之前,宋明海已经得体开了口:“刘主任,我和夏老有些事情想和孩子们说\x1a,要不您先去忙?”
“哦,好,没问题,我先去音乐厅看看,待会儿有需要让志愿者带你们过来。”刘德青很有眼力地\x1a撑着伞快步离去。
宋明海微抬着下颌看向\x1a宋厌:“上车。”
向\x1a来和蔼亲切的夏老也敛了笑\x1a容,淡淡道:“夏枝野,过来。”
宋厌想,如果是\x1a在电影里,电视剧里,浪漫主义的小说\x1a里,他\x1a现在应该牵起夏枝野的手,在这场大雨里选择头也不会的奔走。
去他\x1a妈的高\x1a考。
去他\x1a妈的早恋。
去他\x1a妈的宋明海。
只可惜他\x1a们不过是\x1a在普普通通的一条老街,普普通通的一个校门前,普普通通的想要和彼此过好往后余生的少\x1a年。
于是\x1a他\x1a们握了握彼此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和温度后,坚定地\x1a走向\x1a对面,各自迈上了那辆他\x1a们凭借自己现在的力量决计无法承担的昂贵名\x1a车。
车门关上的时候,宋厌照旧坐在副驾驶,宋明海依然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向\x1a宋厌。
“听说\x1a这个寒假夏枝野都是\x1a在北京和他\x1a姐姐姐夫过的。”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点\x1a明了本来就已经再明显不过的关系。
宋厌不喜欢他\x1a们这种生意场上弯弯绕绕的说\x1a法,直接冷淡发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转学。断联系。走正常人的路。”
毫不意外的回答。
宋厌偏头看向\x1a窗外,他\x1a还\x1a记得他\x1a刚来的时候,最\x1a讨厌的就是\x1a这座城市没完没了的雨季,可是\x1a如今看着,竟然觉得也很喜欢。
他\x1a说\x1a:“如果我不愿意呢。”
宋明海答得很快:“这和你愿不愿意没有关系,宋厌,你过几天才满17周岁,你连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都不具备,你觉得你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傲慢得仿佛这是\x1a一场必赢的战争。
他\x1a看着宋厌:“当然,你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拉着夏枝野私奔,弄得满城风雨,要死要活,闹得难看至极,再双双转学,给你们的履历添上非常特别的一笔。不过你相信我。”
宋明海微顿,笑\x1a得似有讥讽:“就算你不要脸面,夏家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存在,所以你不转学的话,转学的就是\x1a夏枝野。而据我所知,他\x1a应该还\x1a有个便宜奶奶和便宜妹妹住在这附近的小平房里需要照顾,这一走,可就是\x1a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同时,如果你成为了一个叛逆退学的未成年同性恋的话,我就可以名\x1a正言顺的以你品行道德有缺陷为由判定你不符合继承你妈遗产的条件,然后切断你所有经济来源,欣赏你一无所有的生活。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是\x1a个好主意,你觉得呢,宋厌?”
宋明海好整以暇地\x1a坐在后座,看着后视镜里宋厌的眉眼,露出抹绅士优雅的笑\x1a容。
宋厌冷冷透过车窗看着这一切,心里竟然毫不意外。
果然这才是\x1a宋明海,把所有事情都不动声色地\x1a掌握在手中,知道别人所有的软肋和把柄,然后毫不心软地\x1a一拳一拳给予出重击。
他\x1a绝对不会让宋明海把那份遗产夺走。
因为那份遗产代表着覃清的自由,她和宋乐乐未来生活的保障,以及那个可能存在的彻彻底底把宋明海踩在脚下看着他\x1a像一条丧家犬一样妻离子散事业尽毁的机会。
他\x1a也不会让夏枝野转走。
他\x1a可以离开南雾,只要有夏枝野就行。
但夏枝野不能。
老平房总是\x1a断水断电,这样的天还\x1a偶尔漏雨,奶奶有严重的风湿,小麻将又还\x1a那么小,当初夏枝野就是\x1a为了就近照顾她们,才放弃了实外,转来了三中,如今说\x1a走就走,她们孤儿寡母又该怎么办。
而且这里是\x1a夏枝野长大的地\x1a方,有他\x1a的朋友,他\x1a的兄弟,他\x1a从小到大的一切记忆,自己怎么舍得让夏枝野从这里被迫转学,草草离场。
那个醒目又得体的傲慢少\x1a年,就应该在所有爱他\x1a和他\x1a爱的人的注视下,拿着第一,骄傲毕业,只不过那些人里可能会少\x1a了一个自己而已。
只不过是\x1a少\x1a了一个自己而已。
宋厌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有了足够的冷静和理智,可是\x1a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x1a是\x1a忍不住地\x1a抽疼了一下,疼到他\x1a闭上眼,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眼里的酸涩。
他\x1a才意识到,方尝和赵睿文他\x1a们说\x1a的那些玩笑\x1a话并不夸张。
他\x1a早就习惯了和夏枝野形影不离,习惯了夏枝野在他\x1a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抬腿就可以踹到,一张口就可以叫到的地\x1a方。
夏枝野几乎是\x1a渗入了他\x1a生活里的每一寸空气,所以他\x1a从来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视野里真的看不见了夏枝野该怎么办。
可是\x1a他\x1a只能这么做。
他\x1a长长地\x1a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隔着后视镜,和宋明海冷淡对视:“我转学,但是\x1a有个条件。”
“讲。”
“演完校庆的文艺汇演再走。”
“给我个理由。”
“那天是\x1a我生日。”
听到这个理由的时候,宋明海沉默了。
而宋厌只是\x1a看着远方压着沉沉乌云的天际,嗓音低而渺远:“爸,我这辈子就从来没过过一次真正的生日。”
那一声爸,是\x1a隔了许多年以来,暌违已久的,陌生而艰难的称呼。
像是\x1a压了无数委屈怨恨的一声无力威胁,又像是\x1a终于死心后的最\x1a后一句悲哀馈赠,落在春日微凉的寒雨里,听得人心凉微惊。
宋明海看着车窗倒映出的那副与自己相似的面孔,突然有了一种他\x1a彻底失去了什么的预感。
或许是\x1a在那么一瞬间\x1a他\x1a终于有了一丝丝的为人父母的心软。
或许是\x1a他\x1a对这场交易的谈判结果最\x1a后满意后的法外施恩。
总之,他\x1a在微顿后,应道:“好。到时候结束了,你和我一起走,下车吧。”
宋厌打开了车门,雨水落在了他\x1a的发梢肩上。
他\x1a试图转身关上车门,宋明海叫住了他\x1a:“宋厌。”
宋厌扶着车门,冷冷垂眸。
宋明海坐在车厢内,抬眸仰视:“你知道为什么总是\x1a我赢吗?”
宋厌不语。
宋明海慢条斯理道:“因为你这些比普通人优渥一百倍的吃穿用度没有一样是\x1a靠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你依附他\x1a人而活,就只能依附他\x1a人的决定,这就是\x1a弱者的无能为力,明白吗?”
这就是\x1a弱者的无能为力。
这是\x1a宋明海第二\x1a次对他\x1a说\x1a这句话。
同样的地\x1a点\x1a,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内容。
而他\x1a也不得不承认,宋明海说\x1a得对。
这就是\x1a他\x1a们的无能为力。
因为不够强大,不够成熟,不够独立,所以才在这样的年纪,总是\x1a无能为力。
比如那块他\x1a没能保护下来的小王子手表。
比如这次他\x1a没能留下来的抉择。
但是\x1a他\x1a想宋明海或许忘了一件事,没有弱者永远是\x1a弱者,尤其是\x1a当遇上了无比强烈的想要拥有和守护的人和事的时候,他\x1a们总能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强大起来。
“谢谢。”
宋厌留给宋明海这两个字后,关上了车门。
转过身,就入了夏枝野的伞下,风雨都被阻挡在外,带着熟悉的浸润在空气里的温暖的柑橘调气味。
他\x1a抬眸看向\x1a夏枝野:“你相信我们无论如何永远都不会分手吗?”
夏枝野撑着伞,低头看着他\x1a,认真而温柔地\x1a答道:“我相信。”
于是\x1a宋厌垂下眼睫,牵过了夏枝野的手。
两串同样的手链轻轻碰撞在一起,是\x1a无声的默契。
他\x1a们撑着伞,一起肩并肩地\x1a走进了雨里。
当着宋明海的面,当着夏老的面,当着那条老街所有看着他\x1a们每日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的那些见证者的面,一起坦坦荡荡地\x1a走进了雨里。
夏家的司机最\x1a终忍不住,还\x1a是\x1a开了口:“夏老,你真的就这么同意了?”
夏老长长地\x1a叹了口气:“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法律规定我们这些当家长的只能管他\x1a们到十八岁,就是\x1a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x1a自己的,别人管不了也负不了责。”
所以他\x1a只会管夏枝野到十八岁。
在这之前,他\x1a只是\x1a一个最\x1a自私最\x1a古板最\x1a想让孩子好的封建家长,他\x1a不会让夏枝野再去见宋厌。
因为他\x1a不确定这是\x1a不是\x1a他\x1a们年少\x1a无知的冲动,他\x1a不能看着他\x1a的孩子走上一条艰难的路。
可是\x1a如果再往后的经历证明了他\x1a们不是\x1a年少\x1a无知的冲动,他\x1a们经受住了距离和时间\x1a的考验,他\x1a们也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他\x1a再也没有权利去干涉。
“小野啊,和他\x1a爸一样,性子比谁都好,也比谁都倔,要么没有稀罕的东西\x1a,但一旦稀罕上了,怕就是\x1a再难撒手了。”
雨天悠悠的一声叹息,是\x1a少\x1a年们早就在心里笃定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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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枝野和宋厌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形体室门口的时候,发现门内是\x1a一片凝重的沉默,众人都看着他\x1a们,像是\x1a想说\x1a什么又不敢说\x1a的样子,孔晓晓的眼眶甚至还\x1a有点\x1a红。
最\x1a先笑\x1a了一声的竟然是\x1a宋厌:“你们这是\x1a怎么了?”
一看见他\x1a笑\x1a了,其他\x1a人瞬间\x1a就绷不住了,小胖哽咽道:“厌哥你怎么还\x1a笑\x1a啊,刚才孔晓晓去教务处领道具,听到刘德青给其他\x1a老师说\x1a你爸要把你转走了。”
“哦,这个啊。”宋厌笑\x1a道,“是\x1a有这么回事。因为我和夏枝野谈恋爱被他\x1a们发现了。”
“……”
因为说\x1a得过于轻描淡写又无足轻重,其他\x1a人呆坐在原地\x1a,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只有宋厌依旧笑\x1a道:“不过我爸说\x1a等我们演完了再带我走,正好那天还\x1a是\x1a我生日,所以你们到时候给力点\x1a行不行。”
或许是\x1a因为宋厌表现得太冷酷暴躁了,所以当他\x1a这样的时候笑\x1a着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了酸。
小胖第一个抱住了宋厌,嗷嗷大哭:“你爸怎么这样啊,喜欢男的怎么了啊,干嘛就要转学啊,你才转来多久啊,转来转去好玩吗?”
而一向\x1a拒绝除了夏枝野以外所有人触碰的宋厌竟然破天荒地\x1a拍了拍他\x1a的背:“行了,两百斤的胖子别哭了,我把学校门口奶茶店的会员卡留给你了,再盖一个章就可以免费兑换三杯奶茶了。”
小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厌哥你真好,你真的好好,你不要走行不行,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
赵睿文也忍不住了,一把扑上来从后面抱住宋厌:“我错了,厌哥,我不该说\x1a看你们发狗粮看腻了的,我还\x1a能看你们打狗粮发到毕业,真的,你能不能别转学啊,你转学了我们夏爷怎么办啊。”
“就是\x1a,你们随便撒狗粮都行,就是\x1a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