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刚过六点。
家里没开灯,闻玉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冷白的屏幕对着脸,正骂骂咧咧地往额角涂清凉油。
“加班?”
陈纾音换掉鞋,把东西放到桌上。
闻玉听到动静,丢了电脑不住哀嚎,“徐主任去总台评审,让我给他写季度报告,天杀的,他没手吗?实习生没有人权吗?”
陈纾音凑过去,密密麻麻的收听数据,她只看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我还没销假,现在看这些会提前厌班。”
洗过澡出来,她划开手机,找到闻玉的账号,“这个月的房租转你了。”
闻玉抬眼:“杂志社稿费发这么早?”
陈纾音嗯一声,“主编善心大发,先垫了约稿的钱。”
“工资还不如房租高。”闻玉合上笔电,半开玩笑:“贷款上班算是给我们玩明白了。”
陈纾音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新栏目竞岗,我想试试。”
陈纾音是这届实习生里公认的优秀。半年前,她得到进演播厅的机会。
不算什么黄金档,但收听数据一直很好,听众缘也极佳。更别说最近几笔赞助都是冲着她个人来的。
留用转正的名额有限,但同事都觉得她挺有希望的。
毕竟每年十来个名额,全留给关系户,凭谁都没这个胆子。
闻玉叹口气,“传闻那档节目有内定人选的。你冒冒失失报名,容易得罪人。”
得罪人就会丢掉转正的好机会。
这一行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谁的背后就是一块钢板,不管不顾去踢,动别人的蛋糕,后果难料。
陈纾音坐回沙发。
病一场,似乎又瘦了。大一号的睡衣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格外单薄。
“新开的那档栏目要做非遗主题,第一期是苏城评弹。”
她沉默一会儿,“我妈妈是特别优秀的评弹演员。”
提起妈妈,清冷目光带了些柔和。
闻玉有些讶异:“阿姨是苏城人?”
陈纾音说不是。
她解释说,申市很早以前就有专业的评弹团,不过咬字、发音是请苏城的老师来教的。吴语区发音各不相同,但想学总有些天然优势。
二十二年的人生剧本里,多数时候,陈纾音都在扮演一个沉默、妥协的角色。
只有这次,她想试试不同的。
*
隔天是周末。
闻玉一大早收到徐主任电话,抱上电脑,急匆匆去台里校对数据。
弄堂里的玉兰开得洁白茂盛。简单吃过午餐,陈纾音在窗边看了会,听到手机嗡嗡震动几下。
【下午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谢明玦的联系方式是前一晚加上的。
微信名是本名。头像很暗,像夜空。
陈纾音盯着看了会,莫名觉得挺符合他这人的。
她回:【有空。】
另一边,谢明玦从饭局出来。司机拉开车门,问他是不是回家。
谢老夫人去山上清修三年,近日刚回来。大约为表孝心,连谢敛都带着段思悯住回去了。
谢明玦摆手,“不了。我晚些去见,老太太能少受两天气。”
他把外套丢进后座,问司机要了车钥匙。
半个小时开到陈纾音家附近,远远看到她站在路口等。米白色的风衣被吹起一角,和路边盛开的玉兰一个色。
黑色宾利缓缓停稳在她面前,陈纾音拉开车门。
“去哪里?”她问。
“朋友的画廊开业。”
看画?
陈纾音愣了下,“我不懂这些。”
谢明玦笑说“不是画”。
“开馆这几天有个特展。”他似乎想了会,终于想起这个展的内容,“八十周年巡展。普什么策的。”
陈纾音问:“普利策吗?”
早前听台里人说起,普利策新闻获奖作品全球巡展,内地只有申市拿下了展出资格。只是一票难求。
上高架前最后一个红灯,谢明玦停下来,淡淡瞥她一眼,“嗯,还是你们搞新闻的专业。”
画廊在城西一处美术馆旁边,陈纾音推门下车,看到不远处的白色建筑,她说“好像几年前来过”。
谢明玦转头看她。
江边风大,长发被吹得有些乱,挡住了陈纾音一半白皙的脸。
他伸手帮她整理头发,问:“来过?”
指尖穿过头发时,她生理性的头皮发麻。过了会,才抬眼看他,“被同学拉着来看过蓬皮杜的展,大学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