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期不敢失落,因为这段日子他早就做好她离开柏乐村的心理准备,眼下她能继续留在柏乐村,对他来说,是意外的惊喜。
“我怎么会生气?我只会高兴啊,暂时不用被谢作家甩。”
钟子期说着,搂着谢安民的肩将她送回酒店,再回家。
夜很深很深了,慧芳还没有睡。
钟子期开门进来时,慧芳还坐在屋子里做手工。
日光灯雪白的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又坚毅。她手中的活计是一种闽东农村妇女常见的用来赚零用钱的手工——擦大金纸。
慧芳的面前是一张矮矮的木桌,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沓纸张和一盒锡箔纸,旁边还有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一些已经完成的大金纸,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微光。
纸张是黄色竹浆纸,已经裁剪成一年级小学生作业本大小,不过是正方形的,一叠是一百张,每叠的左上角都打了小孔,用竹签尺十张十张隔开,用绳子穿孔系好,再在每张金纸上贴上银色锡箔纸。
慧芳做的活便是在每张竹浆纸上贴上锡箔纸,用树脂粉泡好开水,拿刷子蘸后刷在锡箔纸上,再将一张新的竹浆纸压上去贴平,这样,锡箔纸就顺利粘到了竹浆纸上。
这项手工活,慧芳从年轻干到老,已经熟络得不能再熟络了,可是随着机器慢慢取代了人力,慧芳不知道这份手工钱还能赚多久。
钟子期开门进来时,慧芳的食指正小心翼翼地从盒中粘出一张锡箔纸,她太专注,开门声吓到了她,手一抖,锡箔纸在竹浆纸上贴歪了,她想要补救,锡箔纸脆弱,哪里补救得过来?已经糊成一团,她不由懊恼地放下手中的刷子。
“你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还不睡?”
母子俩异口同声问对方。
“我去沙佳岐看铁枝了。”钟子期老实交代。
“自己一个人去,也不带你嫂子一起去。”慧芳没好气。
“我不是一个人。”钟子期解释。
“和那个作家?”
钟子期点头,忽而发现母亲的脸色很不好看。
钟子期累了,不想和慧芳多说什么,“太晚了,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慧芳却不肯让他去睡,“阿娘有话和你说。”她说。
慧芳很少和钟子期谈心,应该说,她很少和她的孩子们谈心,她是个农妇,没什么文化,文化人教育子女那套她不会。她所谓谈心,其实是指责、训斥。当然,她大部分时候是个好脾气的母亲,很少训斥她的孩子们,除非她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