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沉,池子旁不断蹦跳的绿青蛙,有只跳在她脚背上,她伸直腿把它踢飞出去,恰踢到枇杷树底下。她看着与她同长的枇杷树,矮得齐膝,叶子如盖,似一把洋伞。眼睛又掠到哥哥赵本逵那棵柚子树上,高出围墙,已长成一棵树。
有一会,她的眼睛楞直如一只呆鸟,屋里凌老太破口大骂声,姐姐们无休止争吵声,还有一条狗一样嗅着她,尽管他在做很多缺德事,仍然不忘对付她。一回头,赵本逵正鼓眼努睛,冲她喊:“你楞在那作什么,去牵羊。”她也灰溜溜的跑了。
夜里,一晚上本沫想的都是老师形容的长脖子白天鹅,绿丛林里野炊、合影,渴望如黑沉长夜,绵绵不绝。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母亲起床卖菜,随即跳下床跟上去。外面还是黑压压的天,打开门迷雾滚腾,云秀担着高篮出了门,命她把门关好。
本沫轻轻的合上门,见母亲已经走到仙雾里不见影,她呲溜进去抓住母亲的衣角,呼吸之间喝了一口浓雾,止不住的咳嗽。云秀骂道:“喊你不要跟来,雾气熏天的!”
她继续跟着母亲身后走,墨黑的氛围里总有一些看不见的恐惧袭来,害怕使她过度敏感,瞻前顾后。经过大道旁那口井处,想着往日听六爷说起‘先前井里淹过一妇女,常常半夜井边梳头发,她站在那,头发垂累下来,长到脚底’她盯着那口井,直到井在她身后时,她猛地回头,依稀见那长长头发如瀑布,她不断回头,回头,怕那黑爪子从身后抓她,浓雾里四面八方抓她。
她直冲冲的跑到母亲前头,碰到高篮直打圈,前面池塘一阵猛烈翻滚,吓得刚惊破的魂再一次奔向母亲,又撞到高篮直打圈,云秀对她吼了一句:“碍手碍脚,叫你不要跟来。”
她吓得冷汗不止,依稀看见前面重影晃动厉害,喘喝声,似有无的脚步声,吓得她直接跳到母亲的脚背上,哭喊:“咩咩、有鬼。”云秀腿如重铅,一步难移,开始恼火了,一伸腿将她踢飞了出去。
再走几步,突然云秀开口喊:“谢桂叔、咏兰婶,你们二老今这样早。”
本沫虽看不清人,但从声音能辨出他们是谁,从小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他们许多事:他们有一个儿子,以卖豆腐为营生,埠村人都唤他“谢虎”。一次因堵空家产,一气之下赶走妻子并一双儿女,逐二老住柴房,二老虽苦,仍执意将孙子带在身边同住柴房。众人当他只是一时之气,不多时日仍与父母和好,或接回妻女。然不到一年,他竟另娶妻,且又生下一儿。每每看着他骑车从二老身旁经过时,他那冷面冷气,仍用含笑的脸面和人打招呼,简直让人心寒,孩子见了都要冷眼,更何况大人。自此,二老为养孙吃穿用度,上学书用,靠种菜卖菜为生。
云秀叹道:“谢桂叔、咏兰婶,吃得硬苦,这年老仍要发狠卖菜。”
“那世里造来的孽,如今老了仍当牛做马。还不知要吃苦到几时,到死之前能缓口轻松气么,怕是没那个命。”二老说。
“想的你们二老,再看我家的,人不知命,我这样做,还贬我,往外赶。”说着又想到凌老太那嘴脸,肩上的担子似是更沉了,一身刚骨往前走,说道:“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