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灌辣椒水!“吴茂才将电棍狠狠砸在桌角。两个特务架起张二娘,粗陶碗里暗红的辣椒水顺着她的鼻腔和嘴角灌进去。老人剧烈呛咳,浑浊的眼泪和着辣椒水飞溅在特务脸上,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求饶声。
“娘!“张墩柱剧烈挣扎,脚踝被铁索磨得血肉模糊。他突然发力撞开身边的特务,额头重重磕在桌角,鲜血顿时糊住眼睛:“你们冲我来!她都这把年纪了......“话音未落,吴茂才的皮靴狠狠踹在他腹部,疼得他蜷缩成虾米。
烙铁在炭火中烧得通红,映得吴茂才的眼镜片泛起狰狞的红光。他将烙铁凑近张二娘的脸颊,滚烫的热气烫得老人睫毛卷曲:“最后一次机会,陈云飞是不是地下党?“张二娘突然一口血水啐在他脸上。
审讯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吴茂才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突然狞笑一声:“好,有种。“他转头示意手下,“把张墩柱的手指一根根砸烂,让老太婆看着!“
铁锤落下的闷响混着骨头碎裂声,张墩柱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母亲,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张二娘的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硬是将呜咽咽回喉咙,苍老的嗓音带着颤音:“墩子,别怕......咱们死也要死得干净......“
昏暗逼仄的审讯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腐臭气息。张二娘、张墩柱等人被粗暴地拖拽进来,重重地摔在满是污垢的地面上。张二娘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她挣扎着坐起,用满是老茧的手拢了拢白发,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扫视着四周。
吴茂才双手抱胸,迈着傲慢的步子缓缓走来,皮靴踏在地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停在张二娘面前,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抬手捏住张二娘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老太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你承认陈云飞、张思宇是地下党,再交代出他们的联络方式,我保证给你个体面的下场,不然……”他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张二娘啐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溅到吴茂才的脸上,“呸!你们这群狗特务,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半个字。陈云飞和张思宇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会像你们这般蝇营狗苟,陷害忠良!”
吴茂才脸色骤变,猛地甩开张二娘的下巴,掏出手帕疯狂擦拭着脸,恶狠狠地吼道:“给我往死里打!”
话音刚落,几个如凶神恶煞般的特务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高高壮壮的特务,抡起手中的皮鞭,“嗖”的一声,皮鞭带着风声抽打在张二娘的背上,“啪”的一声脆响,张二娘的衣衫瞬间被抽裂,背上浮现出一道血痕,可她只是闷哼一声,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张墩柱见状,眼睛瞬间充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手上的手铐被拽得哗哗作响,“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娘!有什么冲我来!”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特务,拿着烧得通红的烙铁,缓缓靠近张墩柱,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小子,嘴硬是不是?等会有你好受的。”说着,烙铁猛地贴在张墩柱的手臂上,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张墩柱疼得浑身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但他紧咬牙关,怒视着特务,一个字也不肯说。
就这样,审讯室里充斥着皮鞭抽打声、烙铁炙烤皮肉声、特务的叫骂声,却始终没有张二娘等人的求饶声。一天一夜过去了,张二娘等人伤痕累累,遍体鳞伤,可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屈服。吴茂才累得气喘吁吁,他不甘心地又凑近张二娘,声音近乎癫狂:“只要你松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然你们都得死!”
张二娘虚弱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们这些特务,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地陷害他人。就算把我们折磨致死,我们也不会如你们所愿,你们的丑恶嘴脸,终有一天也会被世人看清!”
整整一天一夜,审讯室的煤油灯从未熄灭。吴茂才换了三套沾血的白衬衫,指甲缝里还嵌着皮肉碎屑。当晨光再次爬上窗棂时,张二娘的头发已被生生扯掉大半,张墩柱的右手肿得像发面馒头,老周的指甲全部脱落,七名革命者却始终守口如瓶。
“带下去!“吴茂才将染血的审讯记录摔在桌上,钢笔尖刺破纸面,“明天上午十点,旭水河畔行刑!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比子弹还硬?“张二娘被拖出审讯室时,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阴暗的走廊里回荡,惊飞了梁上的蝙蝠。
1930年12月21日,天空被厚重阴霾笼罩,旭水河边寒风如刀割。吴茂才穿着笔挺的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紧紧勒着脖颈,脸上带着得逞的阴笑,在刑场上来回踱步。他身后,张二娘、张墩柱等八位同志被绳索紧紧捆绑,却依旧昂首挺胸,眼神中透着无畏与坚定。
张二娘头发凌乱,几缕白发被汗水粘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可她脊背挺得笔直,扫视着周围赶来的群众,干裂的嘴唇微微上扬,那笑容带着安抚与希望,仿佛在告诉大家:“不要怕,革命的火种不会熄灭。”张墩柱站在母亲身旁,年轻的脸庞因连日折磨变得消瘦,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洇红了破旧衣衫,他目光如炬,怒视着吴茂才,恨不得将这个刽子手千刀万剐。
周围的群众被荷枪实弹的特务们拦在远处,他们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拳头攥得紧紧的,低声咒骂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抖着举起拐杖,朝着吴茂才的方向挥舞,喊道:“你们这群刽子手,不得好死!张二娘是好人,你们放过她!”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愤怒的情绪如汹涌的潮水,在寒风中蔓延。
此时,吴展刚从司令部出来,副官神色慌张地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旅长,不好了!吴茂才那家伙自作主张,要在鼎新旭水河处决张二娘他们!”吴展闻言,脸色骤变,心中暗叫不好。他深知张二娘等人被捕的事樊哈儿和陈云飞都有所耳闻,自己还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妥善处理,如今吴茂才贸然处决,一旦被樊哈儿和陈云飞知晓,定会怪罪下来,自己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吴展来不及多想,一把夺过副官手中的缰绳,飞身上马,扬鞭朝着鼎新疾驰而去。马蹄声急促,他心急如焚,不断催促着马匹,嘴里喃喃自语:“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旭水河边,吴茂才不耐烦地看了看怀表,阴恻恻地喊道:“时辰已到,行刑!”刽子手们端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张二娘等人。张二娘等人相互对视,眼神中传递着最后的鼓励与不舍,然后一齐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砰!”枪声响起,张二娘、张墩柱等八位同志身体一震,缓缓倒下,鲜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面蔓延,洇红了旭水河的河滩。群众们发出悲痛的呼喊,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愤怒地冲上前,却被特务们无情地阻拦、殴打。
就在这时,吴展赶到了刑场。他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张二娘等人,心中一沉,懊恼与愤怒交织。他跳下马,几步冲到吴茂才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怒吼道:“谁给你的胆子擅自处决?你知道这是什么后果吗!”吴茂才捂着火辣辣的脸,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愤,却不敢吭声。
吴展望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满心沮丧,他知道,这一场擅自的处决,彻底将他置于了被动的境地,而盐都的局势,也将因为这八名烈士的牺牲,变得更加风云诡谲。
冬日的五宝镇,阴云低垂,寒风如刀,肆意地刮过街巷。陈云飞正站在团部院子里,眉头紧锁,仔细检查着士兵们新领的枪支。这时,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喊道:“团长,大事不好!张二娘他们……在鼎新旭水河边被处决了!”
陈云飞手中的枪“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唇微微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猛地揪住传令兵的衣领,声音近乎嘶吼。当确认消息无误后,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一拳重重地砸在身旁的石桌上,“砰”的一声,石屑飞溅,手背上渗出殷红的血。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部队陷入了悲愤之中。士兵们紧握拳头,眼中燃烧着怒火,纷纷叫嚷着要去找敌人报仇。张思宇得知噩耗后,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张二娘和蔼的面容,以及张墩柱充满朝气的模样。曾经,张二娘总是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关心他,张墩柱也对他尊敬有加。如今,他们却惨遭毒手,张思宇满心都是自责与悔恨,他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寡嫂和侄儿,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泪水夺眶而出。
“我要去给二嫂和墩柱报仇!”张思宇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手枪,就要往外冲。陈云飞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思宇,冷静点!”陈云飞双手紧紧抓住张思宇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冷静?怎么冷静!他们都死了,死在那些刽子手的枪下!”张思宇情绪激动,拼命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陈云飞眉头紧皱,心中同样悲愤交加,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冲动。“我们不能白白去送死!现在贸然行动,正中敌人下怀,只会让更多的人牺牲!”陈云飞大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樊哈儿和吴展匆匆赶来,两人神色凝重。樊哈儿一进门,就看到了屋内剑拔弩张的场景。“都给我停下!”他大声喝道,声音在院子里回荡。众人纷纷看向他,暂时安静了下来。樊哈儿走到陈云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云飞,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张二娘他们是英雄,是我们袍哥兄弟,不能就这么白白牺牲。”说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吴展站在一旁,低着头,满脸愧疚。他想起自己得知消息后拼命赶去,却还是晚了一步,心中满是自责。“陈团长,是我没拦住,我……”他欲言又止,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懊恼。陈云飞看了看吴展,又看了看樊哈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樊师长,吴旅长,我明白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张二娘他们的仇,我们不能不报。”他的目光坚定而决绝,仿佛在向死去的烈士们宣誓。
樊哈儿点了点头,“云飞,你放心。这笔血债,我们一定会讨回来。那些复兴社特务,太过分了,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他攥紧了拳头,眼中透着狠厉。
自贡的冬夜格外漫长,陈家坝练兵场的探照灯刺破浓雾,在泥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晕。陈云飞裹着褪色的军大衣,盯着士兵们在刺骨寒风中进行夜间战术演练。新兵王二柱不慎踩滑,手中步枪摔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惊飞了芦苇丛中的夜枭。
“重来!“陈云飞的吼声穿透夜色,“战场上摔枪,就是把命递给敌人!“他亲自上前,抓住王二柱冻得发紫的手腕,“握枪要像攥着滚烫的烙铁——既不能松,也不能烫到自己。“士兵们看着团长布满血丝的双眼,没人敢发出半点怨言。自从张二娘牺牲后,陈云飞几乎住在了训练场,连睡觉时都紧握着那枚从刑场带回的弹壳。
三公里外的青杠坡,曹格力蹲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就着摇曳的油灯修补绑腿。粗糙的麻绳在他指间翻飞,却总想起张二娘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三天前的深夜,老周的遗体被悄悄送回营地,怀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染血的红缨枪——那是张墩柱的武器。
“队长,吴有才的狗腿子在山下茶馆放话,说要悬赏抓我们。“队员老何掀开草帘,带进一股凛冽的寒风,“他们现在连挑粪的老农都要搜身。“
曹格力突然将麻绳扯断,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他摸出怀中皱巴巴的照片——那是去年中秋,张二娘亲手给游击队员们分月饼的场景。照片里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通知各小组,“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从明天起,分散活动。但给我死死盯着吴有才的宅子,还有......“他停顿片刻,“吴茂才的行踪。“
破晓时分,樊哈儿的副官带来一箱汉阳造子弹,却在训练场见到令人震撼的一幕:陈云飞赤手空拳与三名士兵对打,制服被汗水浸透,脸上却带着近乎偏执的狠劲。当他以一记锁喉摔放倒最后一人时,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军官。
“云飞,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樊哈儿递过温热的酒壶,看着训练场上来回奔跑的士兵,“吴展那小子天天在司令部骂娘,说要扒了吴茂才的皮。“
陈云飞灌下一大口烈酒,灼烧的辛辣感让他微微清醒。“师长,“他擦拭嘴角,“张二娘用命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复兴社那帮王八蛋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远处传来士兵的喊杀声,惊起一群白鹭,在铅灰色的天空中盘旋。
与此同时,曹格力带着两名队员潜伏在甘蔗沟外围。月光下,吴有才的宅邸灯火通明,隐隐传来猜拳行令的喧闹声。老何握紧手中改造过的土枪,低声咒骂:“这些畜生,张二娘的头七还没过......“
“嘘——“曹格力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一队荷枪实弹的特务正从宅邸侧门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吴茂才。他的皮靴踩在碎石路上,金丝眼镜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曹格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心中默默发誓:血债,必须血偿。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自贡的天车在寒风中吱呀作响,仿佛在为逝去的烈士悲鸣。但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两拨人正悄然积蓄力量——一个在明处厉兵秣马,一个在暗处伺机而动,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天。
寒风裹挟着自贡特有的咸涩气息,将复兴社新贴的悬赏告示吹得哗哗作响。吴展站在贡井司令部的露台上,望着街道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来回巡逻,军靴踏碎满地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手中的威士忌酒杯轻轻摇晃,琥珀色的酒液映着远处摇曳的火把,恍惚间又想起旭水河畔那滩刺眼的血迹。
“旅长,吴茂才求见。“副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吴展眉头微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门被推开,吴茂才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走进来,胸前的复兴社徽章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这次干得太过鲁莽。“吴展转身背对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樊师长为此大发雷霆,陈云飞那边也不好交代。“
吴茂才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旅长,您难道没看到?自从处决了张二娘那伙人,那些地下党和游击队都像惊弓之鸟。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他上前一步,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们已经掌握了几个重要线索,只要加大搜捕力度......“
吴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明白,在这乱世之中,唯有铁血手段才能震慑人心。但想起张二娘临刑前那无畏的眼神,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不安。这种不安很快被对权力的渴望压下——只要能彻底肃清地下党在盐都的势力,自己在川军中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第二天清晨,贡井街头便陷入一片白色恐怖。复兴社特务们挨家挨户搜查,掀翻百姓的床铺,砸碎坛坛罐罐。“哐当“一声,李阿婆的泡菜坛子被摔得粉碎,酸臭的汁水混着泥土淌了一地。“有没有见过这些人?“特务将悬赏告示甩在老人脸上,指着上面曹格力等人的画像恶狠狠地问道。
茶馆、酒馆、码头,到处都贴满了告示。白纸黑字写着高额悬赏金,末尾还印着血红的“格杀勿论“。百姓们低头匆匆而过,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惹祸上身。几个挑夫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立刻被特务冲过去揪住衣领:“说!是不是在商量藏匿地下党?“
吴茂才亲自带队,在大街小巷布下天罗地网。他戴着白手套,优雅地擦拭着配枪,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躲到什么时候。“他的身后,特务们架起高音喇叭,刺耳的声音在街道上空回荡:“凡举报者,重重有赏!窝藏**,株连九族!“
夜幕降临,贡井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零星的狗吠声打破沉默,随即又被巡逻队的脚步声淹没。吴展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亲手点燃了这场恐怖之火,而这把火,不知何时才能熄灭。但在权力与野心的驱使下,他已无法回头,只能在这条血腥之路上越走越远。
甘蔗沟的石板路上,吴有才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两侧的钱袋随着马蹄颠簸发出叮当声响。午后的阳光洒在他新做的狐皮领大衣上,映得那一张张赏银兑换券愈发刺眼。“让开!都让开!“他用镶金的文明棍敲打着马腹,得意地看着路边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茶馆门口,几个老农握紧拳头别过脸去,其中一人对着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当晚,吴宅张灯结彩。吴有才将成捆的银元堆在八仙桌上,肥硕的手指在银锭间穿梭:“看见没?这就是跟**作对的下场!“姨太太们围在身边谄媚地笑着,唯有账房先生偷偷擦拭额角冷汗——白日里,他亲眼看见三个年轻人攥着镰刀,在村口盯着吴宅的方向咬牙切齿。
而此刻的青杠坡,游击队营地的篝火映红了二十余张年轻面孔。曹格力展开新绘制的地图,上面用朱砂重重标记着吴有才的宅院:“张二娘用命给我们换来的情报,不能白费。“他拿起一枚子弹,在火上烤得发烫,“这畜生告密时,张二娘的血还没凉透!“角落里,刚加入的少年握紧红缨枪,枪穗上还系着张二娘送他的平安结。
陈家坝的练兵场,陈云飞亲自为新兵佩戴臂章。当他把一枚刻着“报仇“二字的铜质证章别在青年胸前时,发现对方后颈有道新鲜的鞭痕。“吴茂才的人昨天来搜家,“少年咬牙道,“我娘为了藏传单,被打断两根肋骨。“。
自贡城的码头,搬运工们传递着秘密纸条。老船工王福将传单塞进盐包夹层,望着对岸吴展司令部亮起的灯火冷笑:“当年张二娘给我们送救命粮时,这些狗东西还在吸大烟!“他摸出怀中的旧布包,里面是张二娘临终前托人带出的血书。
吴有才浑然不觉危险逼近。三日后,他大摆筵席庆祝赏金入账,却不知暗处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曹格力蹲在后山的草丛里,看着吴宅门前站岗的家丁,将手榴弹的引线缠在手腕上。夜风掠过他腰间的红布条——那是从张墩柱遗体上取下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颤动。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甘蔗沟的百姓们被剧烈的爆炸声惊醒。吴宅方向火光冲天,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人偷偷掀起窗棂,看见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吴有才,正穿着睡衣在院子里狂奔,身后追着几个蒙脸人,手中的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旭水河岸时,吴有才的尸首被挂在村口的老槐树上。他的胸口钉着木牌,上面用鲜血写着:血债血偿。路过的百姓们驻足凝望,有人默默点燃三支香,有人对着尸体啐了口唾沫。而在更远处的山岗上,曹格力带着游击队悄然撤离,他们的身后,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正在寒风中孕育着花苞。
陈家坝的天刚蒙蒙亮,陈云飞便披着露水来到团部会议室。桌上摊着泛黄的川南地图,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地武装势力的分布。他用红笔圈出泸州、宜宾等要点,笔尖在“刘文辉部“字样上停顿许久——这位川军大佬与速成系素来不和,或许正是可借之力。
“团长,荣县商会的人到了。“副官的声音打断思绪。陈云飞整了整军装,推门便见三位长衫老者局促地站在堂屋,领头的王掌柜怀里还抱着油纸包。“陈团长,这是荣县特产的茉莉花茶......“对方话音未落,他已快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王老板客气了!听说商会前些日子被复兴社敲诈了三千大洋?“
老者们面色骤变,对视一眼。陈云飞从抽屉取出张二娘等人的处决照片:“这些为百姓说话的人,如今都倒在血泊里。“他压低声音,“贵会若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往后那些吃拿卡要的特务......“话音未落,王掌柜的手已重重拍在桌上:“陈团长,我们捐五百支汉阳造!“
夜幕降临时,陈云飞换上粗布短打,在向导带领下摸黑穿过山路。前方山坳里,火把连成蜿蜒的红线——那是盘踞在叙永的绿林好汉“过山虎“的营地。寨门前,独眼寨主斜倚虎皮椅,把玩着鎏金酒盏:“陈团长,你凭什么让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陈云飞解下腰间驳壳枪,“啪“地拍在桌上:“就凭这个!“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弹痕,“这是攻打荣县时留下的。张二娘被处决那天,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寨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篝火噼啪作响。许久,过山虎将酒盏摔得粉碎:“明日正午,我带三百兄弟下山!“
然而并非所有谈判都如此顺利。在富顺,哥老会舵爷叼着水烟袋冷笑:“你让我们去碰复兴社?怕是想借刀杀人!“陈云飞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封密信。舵爷展开的瞬间,脸色剧变——那是吴展与滇军私通的密电副本。“贵会若与我们联手,“陈云飞凑近压低声音,“我保证富顺码头再无川滇军阀的苛捐杂税。“
三个月后,陈云飞在团部秘密召开联席会议。八仙桌上,荣县商会代表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绿林好汉的刀鞘在青砖上磕碰出闷响,哥老会堂主的翡翠扳指映着摇曳的烛光。陈云飞站在军用地图前,红绸教鞭划过自贡全境:“我们各自为战太久了。从今日起,盐都地下将织起一张网——“他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张让敌人插翅难飞的网!“
窗外,乌云压城,远处传来隐隐雷鸣。而在这暗潮涌动的深夜,各方势力的代表正举杯盟誓,酒液泼洒在地图上,宛如点点血迹,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盐都。
旭水河的冰面还未完全消融,曹格力就带着游击队摸到了威远至贡井的官道旁。枯黄的芦苇丛中,二十几个队员屏住呼吸,盯着远处缓缓移动的马队。“吴展的军火运输队,这次押了三车汉阳造。“侦察员小顺子压低声音,指节因攥着红缨枪微微发白。
曹格力将手榴弹的保险盖咬开,目光扫过队员们腰间缠着的土制炸药包。自从张二娘牺牲后,这些武器就成了他们最珍视的宝贝——其中有半箱弹药,正是老人用性命换来的情报才得以缴获。“听我哨声,先炸马队,再夺武器!“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刃。
随着尖锐的哨音划破长空,芦苇丛中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四处乱窜,押运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呼啸而来的子弹撂倒。曹格力挥舞着缴获的驳壳枪冲在最前面,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张二娘举着菜刀与敌人搏斗的身影。当硝烟散尽,队员们看着满地战利品欢呼雀跃时,他却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弹箱上干涸的血迹。
消息很快传遍盐都乡间。茶馆里,说书人敲着醒木绘声绘色地讲述“草上飞劫军火“的故事;田间地头,农妇们将热腾腾的红薯塞进游击队员的衣兜;就连平日里胆小怕事的货郎,也开始主动为游击队传递情报。在自流井的灶户街,盐工们自发组成暗哨,只要看见复兴社的人就敲响盐井的铜锣。
这日深夜,曹格力带着队员在甘蔗沟休整。突然,村头王老汉跌跌撞撞跑来:“快!吴茂才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话音未落,远处已传来犬吠声。村民们二话不说,立刻将队员们藏进地窖,又把新收的稻草铺在洞口。当特务们踹开房门时,只看见几个老人在围着炭火烤红薯。
“老东西,是不是藏了**?“吴茂才的皮靴碾过老人的布鞋。王老汉咳嗽着往火塘里添柴:“长官明察,我们连耗子都不敢藏。“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原来村民们早有准备,特意让哺乳期的妇女带着孩子守在附近,一旦事发就制造假象。
类似的场景在盐都各地不断上演。在富顺,船工们故意将敌人的巡逻艇引入暗礁区;在荣县,教书先生用米汤在课本上书写情报;就连街头的乞丐,也会用特殊的手势为游击队指引方向。这些星星点点的反抗,渐渐汇聚成让敌人胆寒的力量。
随着革命力量的壮大,敌人的围剿也愈发残酷。吴展调集重兵,在山区设置了层层封锁线;吴茂才则推行“连坐法“,妄图切断游击队与百姓的联系。但每次他们刚摧毁一处联络点,不出三日就会在更隐蔽的地方重新出现。
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曹格力在山洞里清点新加入的队员。二十多个年轻人站成一排,其中有失去土地的佃农,有被特务逼得家破人亡的小贩,还有偷偷跑出学堂的学生。他们的衣衫破旧,眼神却无比坚定。曹格力想起张二娘常说的话:“只要人心不死,革命的火种就永远不会熄灭。“
洞外,闪电照亮群山。曹格力握紧拳头,对着黑暗中的盐都大地轻声发誓:“二娘,您看着吧,我们一定会让这片土地重见光明。“在他身后,新队员们举起拳头,铿锵的誓言穿透雨幕,回荡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1931年初春,盐都的天空仿佛被硝烟染成铅灰色。曹格力站在青杠坡瞭望塔上,望远镜里,吴展的部队正沿着蜿蜒山道缓缓推进,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大规模围剿,战壕里新挖的土坑还未填平,又要迎接新一轮战火。
“队长,粮食只够吃三天了。“邓凯的声音带着焦虑。曹格力放下望远镜,看着训练场边晾晒的野菜干——那些都是百姓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张二娘牺牲后,盐工们自发组成“扁担队“,趁着夜色翻山越岭运送物资;老秀才用毛笔在盐包上书写情报,字迹被卤水浸泡得模糊不清,却字字千钧。
曹格力的游击队在青杠坡遭遇伏击。敌人的机枪火力将他们压制在岩缝中,小顺子为了掩护队友转移,身中三弹倒在血泊里。临终前,少年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硬得硌牙的玉米饼:“队长,这是张二娘......教我做的......“曹格力红着眼眶将玉米饼收好,转身时发现队员们攥着武器的手都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敌人的手段愈发残酷。吴茂才发明“焦土清乡“战术,烧毁了二十三个村庄;悬赏告示换成了“斩草除根“的血腥条款,甚至连十岁孩童提供线索都能换银元。但这些暴行反而激起更大的反抗。在自流井,盐工们集体罢工,用卤水腐蚀敌人的枪炮;在富顺,哥老会暗中打开粮仓接济游击队;就连地主家的丫鬟,也会趁着送饭时往菜盆底藏情报。
最艰难的时刻发生在梅雨季节。连续二十天的暴雨冲毁了交通线,游击队与陈云飞的部队失去联系。曹格力带着队员蜷缩在潮湿的山洞里,伤口溃烂生蛆,却没有一人抱怨。老周用竹片削成镊子,生生挑出化脓的腐肉,疼得额头青筋暴起,还笑着说:“这点痛,哪比得上张二娘受的刑?“
这期间,陈云飞冒雨走访了六个村庄,与当地士绅达成秘密协议——用保护盐商利益换取物资支持。
某个深夜,曹格力的游击队突破封锁线来到五宝镇。当满身泥泞的队员们站在陈云飞面前时,陈云飞发现他们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而是历经生死后的沉着。有人的手臂缠着用张二娘遗物改制的绷带,有人的子弹袋上别着从敌人尸体上扯下的徽章。
旭水河畔,新立的石碑在月光下泛着冷白。那是百姓们偷偷为张二娘等人立的衣冠冢,碑前常年供奉着新鲜的山花。每当夜幕降临,盐都的茶馆里就会响起悲壮的川剧唱腔:“哪怕是火海刀山,也要把那黑暗来闯......“这些歌声穿过层层岗哨,飘进革命者的耳中,化作继续前行的力量。
在敌人指挥部,吴展对着作战地图暴跳如雷:“他们究竟从哪冒出来的?!“而吴茂才盯着墙上被百姓涂改成“狗特务“的悬赏告示,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惧——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是几支武装力量,而是整个盐都燃烧的民心。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陈云飞和曹格力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冲刷着石阶上的弹痕。“这场雨过后,“陈云飞握紧腰间的枪,“该我们反击了。“远处,闪电照亮群山,仿佛预示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即将迎来破晓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