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宗外门弟子聚居的区域,像一锅烧开的水,罕见地沸腾了起来。
“听说了吗?那个废物苏妄!他竟然在甲字号粪坑边上,把柳烟师妹从毒蛇嘴里救出来了!”
“真的假的?他?救人?别是趁火打劫吧?”
“千真万确!王师兄他们几个亲眼所见!苏妄那家伙,浑身恶臭跟泥猴似的,抄着根粪耙子就冲上去了!愣是把三条黑线蛇给打跑了!”
“嘶…粪耙子斗毒蛇?这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柳烟师妹亲口说的!要不是苏师兄及时赶到,她就…”
“啧啧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苏妄…转性了?”
“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指不定踩到蛇屎滑了一跤,误打误撞呢!”
“就是!一个灵根都没了的废物,能杀蛇?还救人?骗鬼呢!”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在各种角落、饭堂、甚至是去任务堂的路上飞速传播。鄙夷依旧占据主流,但苏妄那“著名废物”的头衔上,终究是被强行钉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救人者”标签。零星几句诸如“还算有点胆气”、“废物利用”之类的评价,夹杂在潮水般的质疑和嘲讽里,显得格外刺耳,却也真实存在。
破败小院里,赵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看着自家少爷正蹲在墙角,吭哧吭哧地刷他那双“战功赫赫”的特制藤条兽皮靴。浓烈的、混合着粪便、淤泥和蛇腥味的恶臭顽强地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连墙角那几株半死不活的杂草都显得更加蔫巴了。
“少爷…外…外面都在传您救了柳烟姑娘的事…”赵三把水盆放下,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恍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您…您真把那黑鳞蛇…?”
“踩进粪坑淹死的。”苏妄头也没抬,拿着把破刷子,跟靴子上的顽固污渍较着劲,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踩死了一只蚂蚁,“那玩意儿滑不溜手,硬打打不过,只能智取。粪坑,就是它最好的归宿。”
赵三:“……”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胃里一阵翻腾,赶紧转移话题:“可…可这毕竟是好事啊!您救了人!说不定…说不定宗门看在这份上…”
“看在这份上,少扣我两块灵石?”苏妄嗤笑一声,把刷子扔进水盆,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赵伯,别天真了。周云鹤那老狗,现在指不定憋着什么更损的招呢。”
他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着老仆依旧忧心忡忡的脸,刚想说点什么宽慰一下。
“笃!笃!笃!”
院门外,传来了三声清晰、有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威严的叩门声。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赵三心上,让他浑身一哆嗦。
苏妄也皱起了眉头。这敲门声,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冰冷味道,跟他这小破院的破木门格格不入。
赵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青色劲装、胸口绣着青冥宗云纹徽记的年轻弟子。两人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明显修为不弱。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暗金色、边缘镶嵌着繁复云纹的玉质卷轴。卷轴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和一股无形的威压。
看到开门的赵三,为首那名弟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冰冷平板,毫无起伏:
“旁支弟子苏妄,接令。”
赵三看到那暗金色的卷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他认得这东西!这是只有内门长老才有资格发出的“长老召见令”!象征着宗门最高层的意志!对于他们这种底层旁支来说,这玩意儿比催命符还可怕!
“少…少爷…”赵三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地回头看向院内的苏妄。
苏妄已经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那两个气息迫人的内门弟子,最后落在那枚暗金色的召见令上。那冰冷的威压和灵力波动,无声地宣告着等级森严的差距。
“苏妄在此。”他平静地应了一声。
那弟子将手中卷轴向前一递,声音依旧冰冷:“内门长老李长风,召你即刻前往‘云岫偏殿’问话。不得延误。”
说完,也不等苏妄反应,将卷轴塞进他手里,两人便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般,转身就走,步伐沉稳迅速,很快消失在巷口。留下赵三扶着门框,摇摇欲坠,和苏妄捏着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却冰冷刺骨的召见令。
“呜…少爷…”赵三终于撑不住,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抓住苏妄的裤腿,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完了…全完了…李长风长老…那是…那是宗门实权人物啊!周云鹤就是他的人!这…这哪是问话…这分明是鸿门宴啊!少爷!您…您不能去啊!去了…去了就回不来了!”
鸿门宴?
苏妄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召见令。暗金色的玉质卷轴触手温润,上面“李长风”三个篆体小字如同活物,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意味。卷轴内蕴含的灵力波动如同蛰伏的凶兽,无声地提醒着他与对方之间那云泥之别的差距。
他轻轻掂量了一下召见令,指腹在那冰冷的云纹上摩挲着,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勾起一抹带着点玩味的笑意。他弯腰,扶起哭得几乎脱力的赵三,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赵伯,起来。慌什么?”
他拿起召见令,屈指在光滑的玉质表面轻轻弹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不就是喝杯茶嘛。”苏妄笑了笑,眼神却沉静如深潭,“人家堂堂长老,请我喝茶,多大的面子?不去,岂不是不识抬举?”
说完,他不再理会惶惶不安的赵三,转身走进破败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相对最干净(虽然依旧洗得发白)、补丁最少的旧布衫换上,又胡乱洗了把脸,把头发勉强束了束。
对着墙角那面布满裂纹的破铜镜照了照。镜中人鼻梁上还有点未消的青紫,眼神却不再浑浊颓废,反而带着一种混不吝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走吧,喝茶去。”苏妄整了整衣领,将那份沉甸甸的召见令随手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个烫手山芋,又像是揣着个有趣的玩具,大步踏出了破败的小院。
留下赵三跪在院子里,对着苍天,无声地祈祷。
云岫偏殿。
位于青冥宗内门区域边缘,依山而建。殿宇并不恢弘,却处处透着古朴雅致和一种沉淀下来的威严。殿前几株虬劲的古松,枝叶如盖,投下大片浓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精纯的灵气,与外门区域的嘈杂浑浊截然不同。
苏妄在两名引路弟子的“护送”下,穿过长长的、铺着光洁青玉的回廊。回廊两侧偶尔有内门弟子经过,投来的目光或是冷漠,或是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垃圾被送进了不该来的地方。
踏入偏殿大门,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柔和,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考究。上首主位空悬,下方左侧首位,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中年人。
此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垂至胸前。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平和,如同一位饱读诗书的儒雅文士。正是青冥宗内门长老之一,掌管部分外门事务和资源调配的李长风!
看到苏妄进来,李长风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如同春风拂面。他抬手虚引了一下旁边的座位,声音温和,如同长辈关怀后辈:
“苏师侄来了?不必拘礼,坐吧。”
苏妄依言,在距离李长风稍远的一张硬木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他脸上堆起一个极其“憨厚老实”的笑容,微微躬身:“弟子苏妄,拜见李长老。不知长老召见,有何吩咐?”
“呵呵,吩咐谈不上。”李长风端起旁边小几上的青玉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优雅从容,“听闻师侄昨日在外围荒地,临危不惧,从毒蛇口中救下了一名外门女弟子?此等勇气,实属难得啊!我青冥宗弟子,正该有这般担当!”
他放下茶杯,温和的目光落在苏妄脸上,带着赞许:“宗门向来赏罚分明。师侄此举,当嘉奖。”
“长老谬赞了!”苏妄脸上的“憨厚”笑容更盛,连忙摆手,语气带着点“惶恐”和“不好意思”,“弟子…弟子就是碰巧路过,运气好!运气好而已!那蛇自己滑进粪坑了,真不是我杀的!救人…那也是赶鸭子上架,瞎猫碰上死耗子!当不得长老夸奖!”
“哦?运气好?”李长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陡然转深、转冷!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压迫,“那师侄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他身体微微前倾,平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如同实质的探针,仿佛要刺穿苏妄的皮囊,直达灵魂深处!一股无形的、属于金丹修士的淡淡威压,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弥漫开来,虽未刻意针对,却让整个偏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据老夫所知,”李长风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苏妄心上,“那毒蛇精‘黑鳞’,乃是低阶妖兽中颇为难缠的一种,速度奇快,毒性猛烈,更擅长隐匿伏击。便是炼气中期的弟子遇上,也需小心应对,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锁定了苏妄的眼睛:
“而师侄你…”
“灵根枯竭,丹田空空如也,体内灵力波动微弱得近乎于无。”
“你,是如何在那种遍布陷阱、湿滑难行的险地,不仅躲过了黑鳞的致命袭击,还将它…‘碰巧’弄进了粪坑?”
“又如何,在力竭之下,还能打退三条同样凶悍的黑线蛇,救下同门?”
“这运气…未免太过逆天了些吧?”
“还是说…”
李长风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和冰冷的审视:
“师侄身上,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苏妄身上!
金丹修士的威压,哪怕只是泄露一丝,也远非周云鹤那种筑基期可比!苏妄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丹田里那丝微弱的灵气瞬间被压制得几乎停滞!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布衫!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剥光了扔在手术台上的青蛙,在李长风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怎么办?硬扛?那是找死!坦白系统?嫌命长?
电光火石间,苏妄脸上那“憨厚”的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真诚”了!他甚至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动作略显僵硬),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一种极其无辜、甚至带着点“您说得太对了”的坦诚语气,大声说道:
“长老明鉴!这运气…确实好得有点离谱!”他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非常认真地补充道:
“不过弟子仔细想了想,可能…可能跟弟子最近干的活儿有关!”
“您是不知道啊!”苏妄语气陡然变得“委屈”起来,还带着点诉苦的意味,“周执事给弟子派的那个清理甲字号排泄池的活儿!那池子边上的泥,滑得哟!比抹了油还滑!弟子这几天,那是走一步摔三跤,踩屎踩得脚底板都腌入味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疼得自己一哆嗦),一脸“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