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收了他的钱?"韩东来声音发抖。
"钱都给了困难职工!"老人突然激动起来,"你李叔肺癌,张姨丈夫工伤...公司不管他们!"他剧烈咳嗽着,"后来金灵转行开水泥厂,这些烂事...我不知情。"
院外传来吉普车声。江凤匆匆进门,看到摊开的笔记本后脸色骤变:"来不及了,金灵申请了诉前保全,所有证据都要封存!"
"等等。"韩东来抓起笔记本冲向里屋,快速复印了几页关键内容。复印机还是他去年给父亲买的,此刻正发出嗡嗡的哀鸣。
回村委会的路上,江凤紧握方向盘:"你父亲的事...会影响案件。"
"我知道。"韩东来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改革开放像辆狂奔的马车,有人坐车有人拉车,更多人被碾在轮下。
春花等在村委会门口,手里攥着份电报:"长庆叔从上海发来的,小刚手术成功了!"她看到两人神色不对,"怎么了?"
江凤简单说明了情况。春花脸色渐渐发白:"所以...我们赢不了?"
"不一定。"江凤翻看复印件,"这些行贿记录足够立案调查,但..."她犹豫地看了眼韩东来。
"我懂。"韩东来苦笑,"得先大义灭亲。"
正午的阳光把三人的影子印在地上,像一组沉默的雕塑。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几个村民正往板车上装抗议的横幅。
(四)
暴雨来得突然。韩东来站在县纪委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他已经站了两个小时。
"回去吧。"江凤撑着伞过来,"王书记去市里开会了。"
韩东来抹了把脸:"金灵的人也在活动。"
"有个新情况。"江凤压低声音,"省环保督察组下周暗访,我父亲透露的。"她顿了顿,"但如果你现在举报...你爸..."
韩东来望向马路对面——春花正挨个给上访村民发雨衣。她的塑料雨衣破了洞,一缕湿发粘在脸颊上,却还在安慰哭闹的孩子。
"去市里。"韩东来突然说。
吉普车在暴雨中艰难前行。经过幸福河时,他们发现河水已经漫过堤岸,浑浊的浪头拍打着路基。
"停车!"春花突然指着河面。漂浮的垃圾中,隐约可见几个农药瓶——正是水泥厂常用的包装!
江凤立即拍照取证:"洪水把他们的秘密冲出来了。"
市纪委接待室冷气十足。韩东来交材料时,接待员看了眼他父亲的名字,表情变得古怪:"确定要举报?"
"确定。"韩东来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返程时雨更大了。路过镇卫生院,春花突然喊停车——长庆佝偻着背在雨中独行,怀里紧紧抱着个保温桶。
"叔!上海回来了?"春花摇下车窗。
老人浑身透湿,眼里却闪着光:"小刚能下床了!俺回来筹钱...医生说还要二次手术..."
车里一片沉默。韩东来默默调转车头:"我们送您去上海。"
深夜的医院走廊,春花帮长庆整理发票。老人突然跪下:"春花,那笔记本...俺早见过。那年送水泵去修理,在厂长办公室..."
"您为什么不早说?"
"金老板说...说要是说出去,就停小刚的药。"长庆老泪纵横,"俺对不起老韩啊!"
病房里,小刚正在睡梦中微笑。床头柜上摆着朵野花,已经蔫了,却还倔强地开着。
(五)
开庭那天,镇政府门前挤满了村民。法警不得不拉起人墙。金灵穿着崭新西装,律师团队就有五人。
"被告申请证人长庆出庭。"审判长话音刚落,旁听席一片哗然。
长庆佝偻着背走上证人席,手抖得拿不稳水杯。金灵嘴角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请证人陈述案发当日所见。"审判长说。
老人深吸一口气,突然挺直腰板:"俺看见金灵亲自指挥工人埋排污管!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个磁带,"这是他在医院威胁路支书的录音!"
全场哗然。金灵猛地站起来:"诬陷!这老头孙子用的药..."
"什么药?"江凤立即追问,"法庭可没提过药的事。"
金灵意识到失言,脸色铁青。他的律师团急忙交头接耳。
休庭间隙,春花在洗手间发现江凤正在干呕。
"没事吧?"春花递过纸巾。
江凤摆摆手,却突然抓住春花的手:"我怀孕了。"她声音轻得像羽毛,"韩东来的。"
春花的世界突然失声。她看见江凤的嘴唇在动,看见洗手池的水打着旋流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法警敲门提醒继续开庭。
最终判决宣布时,暴雨初歇。金灵因环境污染罪、行贿罪、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责令赔偿村民经济损失六十八万元;水泥厂立即关停。
村民们欢呼着把春花抛向空中。韩东来在人群中寻找江凤,却只收到一条短信:"我回省城了。孩子的事别告诉东来,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暮色中,韩东来和春花并肩走在田埂上。被污染的田地已经开始翻耕,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接下来怎么办?"韩东来问。
春花弯腰抓起把土,在指间捻了捻:"种向日葵吧,能吸附重金属。"她突然转身,"东来,你该回去了。"
"回哪?"
"县城。江凤她..."春花声音哽了一下,"她更需要你。"
韩东来正要说话,富贵骑着摩托车飞驰而来:"省城来大领导了!说要搞生态农业试点!"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刚冒出嫩芽的田野尽头。远处,幸福河的水声哗哗作响,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土地、关于选择的永恒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