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我搬进郊区公寓的第一天就剐蹭了邻居的豪车。
他冷着脸甩来维修单:“新住户?请遵守停车规范。”
深夜赶设计稿时,天花板突然传来规律的敲击声。
我硬着头皮敲开楼上房门,王策穿着睡袍皱眉:“凌晨两点,你的高跟鞋很吵。”
直到某天暴雨,他浑身湿透站在我家门口:“电路跳闸了,借个扳手。”
后来我的设计被客户全盘否定,躲在楼道哭到窒息。
他沉默地递来热可可:“哭够了?现在告诉我哪里需要改。”
再后来,他把我抵在堆满布料的工作台前:“熙茜,我投资过37个品牌...”
“但只有你,让我想用一辈子来当你的天使投资人。”
暴雨像无数根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着熙茜那辆服役超过七年的二手小POLO的车窗,发出令人心慌的密集鼓点。车头昏黄的光束在滂沱雨幕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混沌的视野,勉强映照出前方“绿苑雅居”那褪色得几乎要融入夜色的招牌。车轮碾过小区入口处一个积满污水的深坑,车身猛地一颠,车内唯一一件值钱家当——那台吃饭的家伙,苹果MacBookPro,在副驾驶座上危险地弹跳了一下,差点亲吻地板。熙茜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一只手死死按住电脑包,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湿漉漉的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天爷,给条活路吧…”她低声咕哝,声音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里。为了省下市中心那令人咋舌的租金,押一付三几乎掏空了她本就干瘪的钱包,她才咬牙租下了这处位于城市边缘、交通实在算不上便利的老旧小区。此刻,这“省钱”的代价,正以最直观的方式糊了她满脸雨水和狼狈。
地下车库入口像一个幽深的怪兽喉咙,吞噬着微弱的光线。里面的照明显然年久失修,几盏苟延残喘的白炽灯投下大片大片的、令人不安的阴影。雨水顺着斜坡哗啦啦流下,在地面形成一片片反光的水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汽油味混合的、不怎么好闻的气息。
熙茜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模糊不清的车位指示线。视线扫过,大部分车位都空着,唯有靠近入口斜坡内侧的一个位置,被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占据着。即使光线昏暗,那车身上冰冷的光泽和压迫性的姿态,也无声地宣告着它与周围那些灰扑扑的旧车的格格不入。宾利?或者别的什么她只在财经杂志上匆匆瞥见过的顶级豪车?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方向盘下意识地向远离那辆车的方向打了一点。
“吱——嘎——!”
一阵尖锐得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狠狠刺破了车库沉闷的空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几秒。熙茜猛地踩死刹车,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疯狂擂动着胸腔,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僵硬地转过头,视线落在自己小POLO的右前方——一道狰狞的、长长的白色刮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赫然出现在那辆黑色豪车光可鉴人的左后轮上方翼子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伤痕显得格外刺眼,触目惊心。
完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她甚至不敢去想那维修账单上会有多少个零。她像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驾驶座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就在这时,旁边那辆黑色豪车驾驶座的车门被干脆利落地推开。一条包裹在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裤里的长腿率先迈出,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撑开一把巨大的黑色雨伞,隔绝了头顶不断滴落的水珠。他绕过车尾,脚步沉稳地走向碰撞点,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雨伞微微抬起,露出了伞下的面容。棱角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穿着一件质料上乘的深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随意地解开,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但即便是这样随意的状态,也掩不住他身上那种久居人上、习惯于掌控全局的锐利和疏离。他的目光扫过那道新鲜的刮痕,随即精准地落在驾驶座里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熙茜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暴怒,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和公事公办的漠然。
“新住户?”他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传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陈述。
熙茜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顾不上冰冷的雨水再次兜头浇下,几步就冲到他面前,声音因为惊慌和愧疚而微微发颤:“对…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雨太大了,车库灯又暗,我…我没看清…”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目光在那道刺眼的刮痕和他冷峻的脸上来回切换,心沉到了谷底。
男人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对着刮痕处,冷静地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闪光灯在昏暗的车库里亮起,短暂地照亮了熙茜写满无措的脸。随后,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似乎在查找什么。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眼看向熙茜。
“王策。住602。”他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房号,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会议纪要。“维修评估单和我的联系方式,稍后会发到你登记在物业的车牌信息关联号码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熙茜那辆伤痕累累的小POLO,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字字清晰,“绿苑的车位规划确实不够合理,但作为新住户,请务必尽快熟悉并遵守停车规范。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对大家都好。”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熙茜任何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撑着他那把巨大的黑伞,步伐沉稳地走向电梯间。那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门后,留下浑身湿透、僵立在原地、被雨水和冰冷的现实双重打击的熙茜,以及那两道同样冰冷刺眼的刮痕——一道在车上,一道深深烙在了她初来乍到、对未来充满忐忑的心上。
“602…王策…”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车库里的湿冷空气更甚。这“省钱”的代价,似乎从一开始,就沉重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那个疏离又冰冷的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熙茜搬入新环境的第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熙茜像只谨慎的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在自己位于502的壳里。她刻意避开早高峰和晚高峰的电梯时段,宁愿多等几趟,也绝不想再在狭窄的空间里与那位冷面煞星邻居王策有任何“狭路相逢”的机会。偶尔在楼道里远远瞥见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她都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加快脚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空气。
然而,生活的剧本显然没打算让她就这么安生地做个隐形人。
为了赶一个极其重要、关乎她能否顺利拿到下季度房租的时尚配饰品牌合作提案,熙茜已经连续熬了两个通宵。电脑屏幕的光在深夜里幽幽地亮着,映着她布满血丝却异常专注的眼睛。客厅兼工作室的地板上散落着各种设计草图、布料小样、珠串配件,一片狼藉却充满创作的痕迹。时间无声滑过凌晨两点,灵感终于在***的刺激下迎来一个小高潮。她兴奋地站起身,习惯性地在铺着软垫的地板上踱步构思,脚下那双陪伴她多年的粗跟小羊皮短靴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哒”声。这声音在她高度集中的思绪里,几乎被完全过滤掉了。
就在她沉浸在一个绝妙的结构构思中,手指悬在数位板上方,即将落笔时——
“咚!咚!咚!”
三声沉闷、清晰、带着明显不悦的敲击声,突兀地从头顶的天花板传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冷的锤子,瞬间敲碎了熙茜专注的思维泡泡。
她猛地抬头,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目光惊疑不定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几秒钟的沉寂后,又是“咚!咚!咚!”三下,位置几乎没变,节奏却更重、更不耐烦了。
完了…是楼上!
那个“602”的门牌号和王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瞬间闯入脑海。一股冰冷的尴尬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自己脚下发出的声音,对于楼下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小型的地震。她慌忙脱下靴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的“罪证”。
可头顶的敲击声停了,那份无声的谴责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坐立难安。提案的思路彻底被打断,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得无影无踪。盯着屏幕上未完成的复杂结构图,又看看寂静无声的天花板,熙茜内心天人交战。道歉?还是装死?
几番挣扎,那刺耳的刮痕和男人冰冷的眼神最终占了上风。她深吸一口气,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站在了那扇深棕色的、厚重的602号门前。门牌在感应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她伸出手指,指尖冰凉,犹豫再三,才轻轻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轻得几乎像猫挠。
门内一片寂静。就在熙茜怀疑自己是不是敲得太轻,准备放弃逃跑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一股混合着雪松和冷冽皮革调的气息率先涌了出来,干净凛冽,带着强烈的个人印记。王策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从某种被打断的状态中抽身。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腰带随意系着,露出一点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略显凌乱地垂落几缕在额前,平添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清醒,甚至因为被打扰而微微眯起,透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审视。他比穿着平底拖鞋的熙茜高出一个头还多,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有事?”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或者根本没睡)时特有的低沉沙哑,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熙茜被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和那审视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心脏咚咚直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努力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王…王先生,对不起!非常抱歉!我是楼下502的熙茜。我…我刚才在工作,没注意到时间,走路的声音可能…可能吵到您了…”她语速飞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像个犯了错被老师抓包的小学生。
王策的目光在她窘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立刻说话。楼道里感应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门内的阴影中,显得轮廓更加深邃莫测。他微微蹙了下眉,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睡衣,看进她慌乱的心底。
“凌晨两点,”他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你的高跟鞋,确实很吵。”
平淡的陈述句,没有任何激烈的指责,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熙茜感到无地自容。那“很吵”两个字,像两块冰,砸得她瞬间从头凉到脚。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她除了重复道歉,脑子一片空白,“我保证不会了!我…我这就回去换鞋,绝对轻一点!”她急切地保证着,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王策的目光在她脸上又停顿了两秒,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熙茜以为是错觉。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侧身,干脆利落地关上了厚重的房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脆、冰冷。
熙茜对着紧闭的、深棕色的门板,呆立了好几秒。楼道里感应灯的光芒无声熄灭,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和脸颊上尚未褪去的滚烫。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当然,这次是光着脚,没发出一点声音),转身逃也似的冲回楼下自己的小窝。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捂住脸,长长地、挫败地叹了口气。这邻居关系,开局简直是地狱模式。那扇紧闭的602房门,仿佛成了她心头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熙茜把“绝对安静”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在家时,她几乎全程踩着厚实的软底拖鞋,像一只在雷区探路的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为了弥补那晚的噪音“罪过”,她甚至网购了一对昂贵的专业级降噪耳塞,特意选了个周末的上午,鼓足勇气再次敲响了602的门。
开门的依旧是王策。他似乎正准备出门,穿着简单的深色休闲裤和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少了几分工作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看到是熙茜,他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王先生,”熙茜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又无害,双手奉上包装精美的耳塞盒子,“上次深夜打扰您休息,真的很抱歉!这个…请您收下,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您放心,我以后在家一定注意,绝对轻手轻脚!”
王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盒子上,又缓缓移到熙茜带着明显讨好的脸上。他沉默了几秒,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就在熙茜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冷淡地拒绝或者直接关门时,他却伸手接过了盒子。
“谢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但至少没有拒绝。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熙茜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熙茜如蒙大赦,赶紧摆手。
王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便转身关上了门。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干脆利落得一如既往。
熙茜站在门口,看着再次紧闭的深棕色门板,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似乎松动了一点点。虽然还是那么冷,但至少…收下了?这算不算一个微小的进步?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转身下楼。这次没有落荒而逃,脚步甚至轻快了一点。
然而,这丝轻松感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接踵而来的巨大压力碾得粉碎。她呕心沥血、几乎熬干了心血才完成的那个时尚配饰品牌提案,在甲方会议室里,被对方那位挑剔到近乎刻薄的总监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全盘否定了。
“熙茜小姐,”总监的手指随意地翻着厚厚的方案册,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的设计…怎么说呢?想法是有的,但太稚嫩了。风格过于小众,缺乏市场洞察,整体感觉…不够高级,缺乏我们品牌需要的那种‘灵魂’冲击力。”他将方案册像丢开一块烫手山芋般轻轻推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响,却重重砸在熙茜心上。“很遗憾,这个方向,我们无法采用。”
会议室冰冷的光线打在熙茜脸上,惨白一片。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阐述自己的设计理念和那些精巧的细节,想告诉他们那些被忽略的结构亮点和材质碰撞的巧思…但看着对方脸上那种“多说无益”的冷漠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变成一团苦涩的硬块。几个小时的会议,对方团队轮番上阵,从市场定位到成本控制,从品牌调性到消费者心理,将她倾注了全部热情和才华的心血,批驳得体无完肤,仿佛那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
强撑着最后的体面走出那栋冰冷的玻璃幕墙大厦,熙茜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她头晕目眩,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变成模糊扭曲的背景噪音。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坐地铁回到绿苑的。
推开单元门,熟悉的、带着点陈旧气息的楼道味道扑面而来。这方小小的、与外面那个残酷世界隔绝的空间,成了压垮她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积压了一路的委屈、不甘、疲惫和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她没有立刻上楼回家,而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凉的、贴着各种疏通管道小广告的楼道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昏暗的楼梯拐角。
泪水汹涌而出,起初是无声的,肩膀剧烈地颤抖。很快,压抑的呜咽声便再也控制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凉。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兽,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倾泻出来。精心准备的方案被全盘否定,意味着她可能失去这个至关重要的机会,更意味着下个季度的房租、生活费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那种孤立无援、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她哭得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头顶的感应灯,毫无征兆地亮了。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楼梯拐角的黑暗,也像一道无声的聚光灯,打在了蜷缩在角落、哭得狼狈不堪的熙茜身上。
她惊惶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穿着深灰色居家拖鞋的脚。视线顺着笔挺的裤管向上,越过随意系着带的睡袍腰带,最后定格在那张熟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王策。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上方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似乎是工具箱的东西,正垂眸看着她。楼道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难以捉摸。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平静的…观察?或者说,一种无声的等待?
熙茜像是被当场抓包的小偷,巨大的窘迫瞬间压过了悲伤。她慌忙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腿软和抽泣而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跌倒。她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把自己吞进去。在谁面前丢脸不好,偏偏是这位冷面煞星邻居!这简直是“悲惨世界”的plus版!
“对…对不起…王先生…”她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马上就走…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让她无地自容的现场。
王策的目光在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狼狈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他没有如熙茜预想的那样皱起眉头,或者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走开。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朝她走近了一步。
他并没有弯腰,只是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东西,朝她的方向递了过来。
熙茜泪眼朦胧地看去,那是一个深蓝色的马克杯,杯口正袅袅地冒着温暖的热气,散发出一阵浓郁的、带着安抚力量的甜香。
是热可可。
浓郁,滚烫,上面甚至还漂浮着几颗小小的、尚未完全融化的棉花糖。
“哭够了?”王策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偏低沉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奇怪的是,此刻听起来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也许是无奈?也许是别的什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被揉皱的提案文件夹一角,上面还印着那个时尚配饰品牌的logo。
“现在,”他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流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哪里需要改?”
那杯滚烫的、带着棉花糖甜香的热可可,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了熙茜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甚至短暂地熨平了她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双手捧着那个深蓝色的马克杯,指尖传来的热度驱散了楼道墙壁的冰凉,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她下意识地小口啜饮着,浓郁的甜香和微苦的可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王策。他依旧站在高她几级的台阶上,身形挺拔,逆着楼道感应灯的光,面容在阴影里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平静地回视着她,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工作状态的专注和等待。
“哪里需要改?”他刚才的问题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熙茜的心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冲动压过了巨大的羞窘。也许是那杯可可给了她一点点勇气,也许是对方那种过于冷静、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让她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哽咽,哑声开口,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孤勇:
“他们说…风格太小众,不够高级…没有市场洞察…缺乏品牌灵魂冲击力…”她语速很快,像是在复述判决书上的罪名,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王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示意她继续。
熙茜深吸一口气,索性豁出去了。她颤抖着手,从那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被红笔圈画得惨不忍睹的概念草图,还有几张关键的细节结构图。她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就着楼道昏黄的灯光,把图纸摊在还算干净的楼梯扶手上,手指用力地点着上面的线条,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
“可是你看这里!这个可拆卸的模块化设计,用户可以根据场合自由组合,这难道不是创新吗?还有这个隐藏的磁吸结构,我实验了十几种材料才找到最优解,既保证强度又足够轻巧美观…他们根本就没仔细看!还有这些材质碰撞,回收塑料和天然矿石的结合,环保理念和质感反差…他们说不够高级?什么叫高级?镶满水钻就叫高级吗?”她越说越快,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甘,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但这次更多是因为委屈和为自己心血的辩护。
王策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图纸。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扫描仪,精准地捕捉着线条、结构、标注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得很快,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节奏的轻微声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是不满,而是一种陷入深度思考时本能的反应。
楼道里只剩下熙茜带着哭腔的控诉和他手指敲击扶手的笃笃声。感应灯再次暗了下去,陷入一片黑暗。几秒后,随着他手指的敲击声停止,灯光又重新亮起。
“想法本身没有问题,甚至有些亮点。”王策终于开口,声音在重新亮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看熙茜,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结构图上,手指点向其中一个被红笔粗暴圈出的模块连接处,“问题在于呈现。”
熙茜一愣,忘了哭泣,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你的结构图太‘工程师’思维,过于注重内部逻辑和解剖,忽略了视觉传达的‘第一眼’。”他的指尖划过那些复杂精密的内部结构线,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商业报告,“而你的概念图,”他的手指移到旁边几张风格化更强的手绘稿上,“又过于抽象和‘艺术’,缺乏对最终成品形态和佩戴效果的直观想象。两者割裂感太强。买家不是工程师,也不是纯艺术家,他们需要看到的是‘美’和‘价值’的直观统一。”
他顿了顿,指尖精准地落在一处材质标注上:“还有这里。你强调了环保和材质的独特性,但在视觉呈现上,没有足够的支撑点让人感受到这种材质的‘高级感’。概念和落地之间,存在巨大的视觉说服力真空。”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冷酷地剖开了熙茜自以为完美的设计,却又直指核心,一针见血!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别难过”,全是冰冷的、赤裸裸的问题所在。可奇怪的是,这种冰冷的、专业的剖析,反而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熙茜心头的委屈和怒火,让她从情绪化的泥沼里猛地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