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当守卫们终于停下挥舞的手臂,喘着粗气退到一旁时,演武场上已是一片狼藉。痛苦的**声微弱地回荡着,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奴隶们瘫倒在滚烫的血污里,奄奄一息,许多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王屠肥胖的身影再次踱到高台边缘,脸上带着一种施虐后的餍足和冷酷的算计。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寒意:“拖下去!关起来!从今天起,饭食减半!饮水减半!再跑一次,老子就活埋你们所有人!”
守卫们如狼似虎地冲上来,粗暴地拖拽着地上瘫软的躯体。
“等等!”王屠的目光如同秃鹫,再次精准地锁定了被拖起的岚。他肥厚的嘴唇咧开一个阴冷的弧度:“那个小丫头片子,单独关押!送到‘静思房’去!老子要亲自‘审审’她!”
“不!放开她!”熊淍目眦欲裂,积攒的最后一点力气爆发出来,他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脖颈上的铁链瞬间绷紧,勒得他眼前发黑,窒息感汹涌而来。
“砰!”一记沉重的枪杆狠狠砸在他的后颈!
剧痛和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知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只看到岚被两个守卫粗暴地架起,拖向演武场另一端那扇幽深黑暗、如同怪兽巨口的小门。她纤细的脚踝无力地拖在地上,划过滚烫的血污,留下一道微弱的痕迹。
岚……被带走了……带去哪里?!
沉重的黑暗无边无际。不知过了多久,熊淍被一阵彻骨的冰凉激醒。后颈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意识艰难地聚拢。
他发现自己被扔在一个狭小的石室里。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尿臊味和一种陈年血腥特有的铁锈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头顶石壁上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微弱得可怜的月光。借着这点微光,他看到石室角落堆着些发黑的、早已腐烂的稻草,地上湿漉漉的,踩上去冰冷粘腻。
禁闭室。九道山庄用来折磨人、摧毁意志的坟墓。
“岚……”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过他的喉咙。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全身的鞭伤被牵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强忍着,目光焦急地在狭小的石室内搜寻。没有!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死寂的黑暗!
王屠把她单独带走了!那个所谓的“静思房”!那根本不是什么思过的地方!熊淍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他们会对岚做什么?那些畜生!那些披着人皮的魔鬼!
时间在极致的焦虑和恐惧中变得无比粘稠、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熊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伤口火辣辣地疼,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阵阵发冷。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内息,但混乱的心绪和虚弱的身体,让这微弱的尝试一次次徒劳无功。脑海里全是岚最后被拖走时那了无生气的样子,还有尸坑里她手指上那诡异的、冰冷的白色霜痕……它们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哐当!”
石室那扇厚重的、带着小窗口的铁门猛地被拉开!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两个守卫像丢垃圾一样,将一个轻飘飘的人影粗暴地扔了进来!人影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再无声息。
“岚!”熊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借着门缝透入的、守卫手中火把短暂的光亮,熊淍看清了岚的样子。她的头发散乱地黏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和脖颈上,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微微张着,却没有一丝气息进出。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的破旧麻衣几乎成了碎布条,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新的、纵横交错的青紫淤痕,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渗着暗红的血丝。最让熊淍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她的体温:冰冷!像一块在寒冬腊月里冻透了的石头!比他跌入尸坑时抱着她感觉到的寒意更甚!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直透骨髓的冰冷!
“岚!岚!”熊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到她的鼻端:冰冷,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他又猛地将耳朵贴上她冰冷得吓人的胸口:死寂!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心跳的搏动!
死了?岚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剧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不!不可能!她不能死!
“岚!醒醒!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熊淍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绝望而凄厉。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猛地张开双臂,将那冰冷僵硬得如同冰块般的身躯死死搂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伤痕累累、同样冰冷的胸膛去紧紧贴住她,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和微薄的热量,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渡给她!
“别睡!岚!别睡!求你了……求你了……”
熊淍把脸深深埋进岚冰冷散乱的发丝间,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被那刺骨的寒意冻结。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哀求和绝望的恐惧,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在这冰冷的、如同坟墓般的石室里绝望地回荡。
“岚……岚……岚……”
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里这具冰冷的身躯上。他拼命地搓揉她冰冷僵硬的手臂,徒劳地试图摩擦生热;他紧紧握住她冻得发青、布满细微霜痕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死死包裹住,哈着气,尽管那热气瞬间就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他不断收紧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仿佛要把自己揉碎了,融化了,用血肉之躯去焐热这块坚冰。
“你不能丢下我……岚……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活下去……一起去看外面的天……”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绝望。怀里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没有任何回应,如同抱着一块没有生命的寒玉。那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一丝丝、一缕缕地侵入他的骨髓,冻结他的血液,连同他最后一点希望,一起拖入无底的冰渊。
世界彻底黑暗了。只剩下彻骨的冷和无边的绝望。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只剩下本能的动作,依旧死死地抱着她,用身体去覆盖那冰冷的绝望。力气在流逝,意识在模糊,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温柔又残酷地包裹上来,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就在他最后一点意识即将被绝望的黑暗彻底吞没,手臂因脱力而微微松开。
他怀里那具冰冷僵硬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衣袂的飘动,也不是他绝望痉挛导致的错觉。是真实的、极其细微的、仿佛冰层下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破出的……颤动!
熊淍濒临熄灭的意识像被一道刺目的闪电狠狠劈中!他猛地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低下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所有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怀中岚的脸上!
她的眼睫!那覆盖着一层细微冰晶的、长长的眼睫,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熊淍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与火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嘶吼出来!
岚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猛然睁开了!
然而,熊淍所有冲到喉咙口的狂喜和呼唤,都被那双睁开的眼睛瞬间冻结,化为彻骨的冰寒!
那不是他熟悉的、怯生生的、如同林间小鹿般清澈又带着点迷茫的眼睛。那是一双……空洞得令人灵魂战栗的眼睛!瞳孔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和焦点,扩散开一片毫无生机的、死寂的灰白!像蒙上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浓雾,又像是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双灰白的、毫无焦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熊淍,却又像是穿透了他,望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恐怖深渊。
然后,岚那青紫色的、冰冷的嘴唇,极其僵硬地、机械地开合了一下。一个冰冷、平板、毫无任何人类情感起伏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熊淍的心上:
“血神……需要……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