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苑,揽翠轩。
窗外的夜空,月朗星稀,微风习习,拂过庭院里精心培育的灵植,叶片沙沙轻响,仿佛刚才那席卷天地的七彩旋涡、璀璨星图、无声湮灭的化神巨擘与战争方舟,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唯有揽翠轩内,那凝固得如同琥珀般的气氛,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经历的一切是何等真实与骇人。
清风子祖师保持着伸脖子望天的姿势,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无风自动,微微颤抖。他那双睿智了数百年、阅尽宗门典籍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圆,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星辰道图坍缩时那惊心动魄的光影。他感觉头顶稀疏的发丝间凉飕飕的,仿佛那柄名为“破穹”的灭世巨剑,是贴着他那几缕珍贵的白发梢擦过去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嗬嗬作响,却吐不出半个字。半晌,他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扭动脖颈,目光从空荡荡的窗外,移到静室内那个墨袍沉静的身影上,又缓缓下移,死死盯住玄青那只刚刚收起星图光球、此刻正自然垂落在身侧的…袖口。
“没…没了?”清风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枯木,带着一股浓浓的、难以置信的肉痛,“那…那星图…那指向归墟星塚的旷世机缘…前辈您…您就这么…收起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搐,仿佛被收走的不是星图,而是他珍藏了八百年的最后一坛百花蜜露窖藏。
玄青并未回头,墨袍的身影在青铜古灯摇曳的豆大灯火映照下,投在轩壁上,拉得极长,带着亘古的孤寂与深不可测。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连一丝灵力涟漪都未曾荡起。
“不然?”低沉平缓的声音响起,两个字,却像两块玄冰砸在清风子心头,冻得他一个激灵。
“呃…这个…”清风子被噎得直翻白眼,睿智的老脸皱成一团,强行辩解,“前辈明鉴!老朽…老朽绝非觊觎!只是…只是那星图显化于天,覆盖数里,声势浩大!此刻虽被前辈您神通收起,但…但之前那‘归墟星塚’四字,如同洪钟大吕,怕是早已响彻方圆万里修士的神魂!消息…怕是捂不住了哇!”他越说越急,白胡子都翘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胡须,力道之大,差点又薅下来几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逍遥宗…怕是要成众矢之的!成了那砧板上的…灵鱼腩!”他想象着无数红了眼的大能修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拢而来,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一旁的紫霄真人,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活”了过来。他先是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光头上那两个对称的、依旧隐隐作痛的鼓包(那是刚才准备拼命时过于激动,脑袋不小心在窗框上磕出来的),又用力晃了晃他那颗肌肉虬结、但此刻感觉空空如也的头颅,发出“嗡嗡”的回响。
“没了好!没了太好了!”紫霄猛地一拍自己锃亮的光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自己耳朵都嗡嗡叫,瓮声瓮气地嚷道,“那玩意儿挂在天上,比那破船还吓人!金光闪闪,还带箭头指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有好宝贝!这不是招贼吗?啊?清风子师兄你刚才还说那是啥…啥旷世机缘?俺老紫看那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不,是个烧红的烙铁!谁碰谁掉层皮!”他朴素的认知里,宝贝再好,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刚才那“呼呼”吹破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哪怕这次是别人来抢。
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玄青的袖口,仿佛那里揣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太阳。“前辈收得好!收得妙!就该揣自己兜里…呃…袖子里!稳当!”他对着玄青的方向,竖起了蒲扇大的大拇指,一脸真诚的敬佩。
熊云萝俏脸上的震撼尚未完全褪去,如同精致的玉雕染上了一层惊悸的薄霜。她弯腰,有些僵硬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星源锄,指尖冰凉。作为万兽谷的小圣女,她对“破穹”方舟和“绝剑老人”的份量有着远超旁人的认知。那是足以让万兽谷传承断绝的灭顶之灾!竟然…弹指间灰飞烟灭?这位玄青前辈…究竟是何等存在?
然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那星图最后显现的“归墟星塚”四字,以及那指向灰雾破碎星域的清晰轨迹!
“归墟…星塚…”熊云萝樱唇微启,无声地念着这四个字,美目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光芒,之前因恐惧而冰凉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她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沉睡在雪灵儿怀中的欧卫,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星灵遗骸之地!传说中埋葬着失落星辰与远古星灵族先辈的禁忌死域!这星源母种…竟来自那里?!它在指引我们…寻根溯源?!”她手腕内侧那枚小小的、黯淡的星印,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
雪灵儿紧紧抱着欧卫,清冷的眸子深处忧虑更浓。归墟星塚…听名字便知是绝险死地,充斥着未知与凶险。她低头,看着欧卫在星源母种柔和生机包裹下安详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红润的小嘴微微嘟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她忍不住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欧卫额前柔软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触碰最易碎的琉璃。“卫卫…”她无声地叹息,心中默默道,“那样的地方…姐姐定要护你周全。”冰魄剑在鞘中微微低鸣,仿佛在应和主人的决心。
云崖子掌教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宽厚的肩膀似乎承担着无形的重压,微微佝偻。他望着窗外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夜空,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未曾停歇。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更冰冷的忧虑。
“归墟星塚…星灵族遗骸…”云崖子无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他的道心上。这已非简单的机缘,而是一个足以颠覆修真界格局、甚至牵扯到上古秘辛的巨大旋涡!逍遥宗,连同怀中揣着“钥匙”(星源母种)的幼尊,已被这星图异象,硬生生地推到了漩涡的最中心!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不见之前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掌教的凝重与决断。目光扫过轩内众人,最后落在玄青身上,深深一揖:“前辈神威,解宗门灭顶之厄,云崖代逍遥宗上下,叩谢前辈大恩!”他语气诚挚,姿态放得极低。
玄青依旧静立,墨袍沉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崖子直起身,继续道:“前辈收起星图,实乃明智之举!此图干系太大,现世便是祸端之源。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如清风子师兄所言,先前星图显化,‘归墟星塚’之名已随道韵传开,恐难瞒过有心之人。我逍遥宗…恐再无宁日。”他看向玄青,眼神带着探询,“敢问前辈,此图…此星塚…后续当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到玄青身上。清风子捻着胡须,老眼巴巴;紫霄摸着光头,一脸“前辈说啥就是啥”;熊云萝屏住呼吸,充满期待;雪灵儿抱着欧卫的手臂紧了紧,眼中忧色未减。
玄青的目光,终于从沉睡的欧卫身上移开,缓缓扫过众人。那双深邃的龙眸平静无波,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潭。
“放着。”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放…放着?”清风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前辈!如此重宝…不,如此烫手的…呃…如此重要的星图,就…就放着?”他感觉自己的心又在滴血,仿佛看到无数灵石、灵丹、上古秘法长了翅膀从眼前飞走。
“不然?”玄青的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在说:不然你拿去?
清风子被这眼神看得一缩脖子,连忙摆手:“不不不!老朽绝无此意!只是…只是担心宗门安危啊前辈!”他苦着脸,感觉自己操碎了心,“消息一旦传开,那些隐世的老怪物,魔道的巨擘,还有那些鼻子比寻宝鼠还灵的大宗门…定会蜂拥而至!我逍遥宗虽有前辈坐镇,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弟子们…”
“来便是。”玄青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声音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漠然,“此图,便是饵。”
“饵?!”云崖子、清风子、紫霄,连同熊云萝都失声惊呼。
玄青不再言语,墨袍身影重新归于沉静,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沉睡的欧卫,以及欧卫怀中那枚散发着柔和翠光的星源母种。
“饵…”云崖子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头皮阵阵发麻。前辈这是要以星图为诱饵,钓出所有觊觎之人?这…这手笔也未免太大、太凶险了!逍遥宗…能承受得住这钓竿的份量吗?
清风子睿智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强行解读的CPU再次高速运转:“饵…诱饵…前辈深意…莫非是以此图引蛇出洞?将觊觎星塚机缘、心怀叵测之辈尽数引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高!实在是高!不破不立!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无上阳谋!”他越说越觉得有理,眼中又燃起了狂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逍遥宗在腥风血雨中浴火重生、独享机缘的光明未来。
紫霄真人挠着光头,瓮声瓮气地嘀咕:“钓鱼?拿这么烫手的山芋当饵?那钓上来的…怕不是鲨鱼,是…是鲲鹏吧?”他朴素的认知里,这风险实在太大。
熊云萝美目闪烁,心思电转。她关注的焦点更多在“归墟星塚”本身。星灵遗骸之地!若能随圣印之主前往,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对身负稀薄星灵血脉的万兽谷而言,都是无上造化!风险?机遇向来与风险并存!她看向欧卫的目光更加热切。
就在这时。
“唔…好吵…”沉睡中的欧卫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小眉头蹙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小家伙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茫然地眨了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灵儿担忧而温柔的俏脸。
“灵儿姐姐…”欧卫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小脑袋在雪灵儿怀里依赖地蹭了蹭,像只寻找温暖的小兽。
“卫卫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累吗?”雪灵儿连忙柔声问道,用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睡得有些凌乱的额发。
“不累…”欧卫摇摇头,小胳膊伸了个懒腰,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和气氛有些不一样。他扭着小脑袋,好奇地看向窗边站着的掌教伯伯,又看看捻着胡子、脸色变幻不定的白胡子爷爷(清风子),再看看摸着头顶大包、表情古怪的大胡子叔叔(紫霄),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脸上带着激动红晕、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的陌生姐姐(熊云萝)身上。
“咦?”欧卫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疑惑,“掌教伯伯,白胡子爷爷,大胡子叔叔,你们…你们在玩木头人吗?怎么都不动呀?”他记得以前和小伙伴玩过这个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