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藤原新野全身血液发冷,第一次直观地知晓了“非人感”这个词的含义,他也终于知道了诡调局需要的神是什么样的,哈,绝对理性、永远冷静、没有私情,可是这样的存在真的会愿意拯救人类吗?
然后呢?他听到傅决用一种带有困惑的语气说了下去:“我想你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的愤怒来源于恐惧,以及大脑为了对抗恐惧而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你害怕有朝一日异化,和西岛花子一样凄惨地死去,是么?”
他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就要和傅决扭打在一起,却被周围的调查员硬生生拉住。
那天之后,他以“包庇罪”被免职,受到审查后虽未被收容,但也从此失去元气大伤,不再能插手决策,仅仅作为一把有力的刀刃,被所属的利益集团派往各个地方。
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至少不用再强迫自己去假扮自己成为不了的存在,而可以安心做一个会恐惧、会愤怒、会悲伤的凡人。他时常想,如果那天接受了花子的组队邀请,结局是否会变得不同。
参与对傅决的审查是樱之府的高层交给他的任务,杀死傅决则含有他的部分私心。
审查结束后的那天晚上,藤原新野私下找到傅决,推心置腹地问:“十七年前的那个副本,后半程直播被屏蔽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西岛花子受到那么严重的污染,连你都救不了她?”
他获知了傅决对宁絮的包庇,误以为十七年过去,这位冰冷的机器也许会有变化。他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假的,只要逻辑上说得通,他都权当给自己一个交代。
但傅决只是冰冷地看着前方的虚空,用没有情绪波动的语气道:“你在西岛花子生前对她多有亏欠,所以在她死后出于非理智的情绪惯性归咎自己,并为了缓解道德上的压力强行将我纳入责任承担者的行列。
“对于那起事件的报告已经提交,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我的某些表现使你产生了我会给出不同答案的误会吗?”他问了一句,又自己评价道,“非理智的滑坡谬论和愚蠢的扩大解释推论。”
此时此刻,藤原新野被两名状态明显不正常的代表箍住双臂,按倒在地,仰头看见两人眼底闪现的银光和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细丝,时隔多年又一次感受到一股如刀的寒意自脊髓向上攀升。
所有线索编织成链,他终于全都明白了,是傀儡师!傅决是傀儡师!
一个人可以拥有多张身份牌……共同居于金字塔顶端却多年以来相安无事……几乎是同一时间,也就是诸神黄昏之后在诡异游戏中如日中天……
原来这两个分别代表正道和屠杀流最高实力的玩家,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傅决将宁絮外派也根本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估计仅仅是为了将她调离江城,防止审查中问出背后的秘辛。
诡调局的大部分人也许早就成了傅决的傀儡,那场审查说不定也是傅决本人推动和策划的,为的就是诈出反对他的人,再在这个副本里一网打尽。
藤原新野忽然很想笑,他觉得自己这些天的声嘶力竭简直像极了一个滑稽戏中的小丑,傅决搭好了舞台,傀儡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只有他傻乎乎地倾情出演。
被奉为“救世主”的所谓“首席”,就是那个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杀人无数的“傀儡师”,这要是说出去,恐怕会被当做愚人节笑话吧?
可惜他已经笑不出来了。冰冷的细丝顺着他的手臂向下蔓延,一圈圈缠住他的尾指,他恍若被封存于琥珀的小虫般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记忆深处有一小块画面逐渐变得鲜明,那是西岛花子见他的最后一面。
异化度达到50%的女人已经神志不清、说不出话来了,却忽然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出神,还抬手“咿咿呀呀”地指给他看。
原来早有提示,只是他从未发现……
……
神殿大厅,齐斯坐在长桌主座,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正对面戴平框眼镜的男人:“有趣,说实话,我原本以为你在意识到傀儡无法绑定小牌后,会留下几个活口带进最终副本。想不到这些年来,你也养成了斩草除根的习惯。”
“没有必要。”傅决淡淡道,“作为理性人,我会操控他们做出最佳决策,他们则负责提高参与者数量这一参数,提供充足的算力,效益远比放任他们做出非理智的愚行自我损耗要高。”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齐斯笑了起来,“将自己拔擢出群体之列,以独裁者的姿态掌控所有人的命运,虽然尚未拥有神明的位格,却已经在事实上做神明才会做的事——你真的认为你还能代表人类吗?”
“如果推崇普罗塔戈拉的学说,认为情感是构成人本身的关键要素,那么我确实在诸神黄昏之后就不再是人了。”
傅决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浅灰色的眼中倒映出蛛网的图案:“无论我的性质是什么,立场都不会改变:在最终结局到来之后,人类将自己选择自己,无需诡异游戏以及神祇的干涉。”
齐斯闻言,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弯腰捧腹,大笑出声:“真是大义凛然啊,和二十二年前一样伟大,哈哈哈哈!熟悉的口吻,熟悉的思想,哪怕换了一个壳子,你依旧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那么我想问——妄图成为新神的你又该被放在什么位置呢?”
浓郁的讽刺和恶意在话语间滋长,傅决却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平静地注视着面前重归神座的神明,用宣告的语气一字一顿道:“在我终结所有诡异与神秘,建成真正的理想国后,我会自毁,或令人类将我诛杀于神座——
“从此世间将再没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