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罪都归在羊的头上,借着所派之人的手,送到旷野去……要把这羊放在旷野,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带到无人之地。”——《利未记》】
……
一人的临时改票无伤大雅,拉奇神甫看看被指认的短发少女,又看看威廉,微笑着问:“神之子,你确定认定8号客人是异教徒了吗?”
威廉生硬地说:“我认为她是。我很抱歉,但为了更多人能活下去,她必须死……越多人活下去,通关最终副本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我们可以复活所有死在游戏里的人。”
后面的话与其说是阐明理由,倒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举手之劳乐于助人,也愿意为了他人的福祉付出一些代价;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本质上是一个自私的普通人,会为了自己活命伤害他者。
“呵呵哈哈哈,说得倒是大义凛然,但凭什么死的要是我,不能是你?”短发少女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瞪着威廉冷笑,“你们想杀我,无非是因为我的技能,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动用它,多进行一次裁决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说到底,你们都是怕死的懦夫!”
威廉沉默不语。他清晰地知晓,自己是在选择替罪羊:短发少女将替他去死;那些参与投票的玩家将根据责任分散效应,承担杀死无辜者的罪责。
其他玩家则懒得多言,必死之人注定将失去对这个世界发声的权利,没资格浪费他们的时间。
短发少女还要怒骂,拉奇神甫忽然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下一秒,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巨力从头顶压下,少女喷出一口鲜血,如同抽了气的皮球般软倒在椅子上,双目失去了焦距。
拉奇神甫走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向神殿门外走去。
玩家们沉默着,稀稀拉拉地起身跟上。他们都想知道,被判为异教徒的玩家的结局。
神殿外早已聚满穿黑袍的信徒,玩家们在跨出神殿大门的那一刻,也都在一秒间换上黑袍。
齐斯照旧斜倚在神殿中的主座上,用右手虚撑着脸,左眼映出的是神殿内的场景,右眼则从高天之上向下俯瞰,将整座神圣之城收入眼帘。
拉奇神甫拖着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短发少女走到广场中央,那里已经斜斜地竖起了巨大的黑色十字架,黢黑的表面不知凝疴了多少鲜血,远看非但不觉神圣,反而鬼气森森。
周围信徒们的眼中是千篇一律的狂热,他们挤挤挨挨地凑近十字架,却又识趣地留出一小片空地,这会儿正兴奋地叫喊着,欢呼着。
“处死异教徒!”
“钉死她!平复主的怒火!”
和一天前的一幕如出一辙,历史总是反复地重演。
朝仓优子握刀的右手不由紧了紧,仿佛看到无数道前人的虚影在此地重合,伴随着荒诞、血腥和黑色幽默;受刑的人不再是鲜明的个体,而是一个符号,是闹剧的佐料。
十字架上,尖锐的长钉被钉入短发少女的四肢,白皙的皮肉被生锈的黑色刺破,新鲜的血液汩汩流淌。
惨叫声在欢呼声中高昂凄厉地响起,先是一声高过一声,又在某一个时刻后渐渐弱了下去。
威廉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场景,但声音和气味无法逃避,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害死了一个人。
他开始后悔,指认错误的人未必能让他活下去,还不如放弃指认,至少可以问心无愧地去死……
处刑足足进行了一分钟,短发少女终于无力地垂下头颅,胸前弥散出点点白光,在空中凝聚成一张银白色的卡面,上面雕刻着翅膀的图象。
【身份牌:信徒】
受判罚者的身份至此方有定论,血泊倒映出威廉茫然的脸和信徒们慌张的神情。
一秒的凝滞后,人群轰然闹开,广场顿时陷入全盘的混乱。
“错啦!错啦!”一个老妇突然抓挠着脸颊跪倒,指甲在皱纹里犁出血沟。
信徒们接二连三地跪下,或朝着十字架叩首,或拿刀剐下自己身上的血肉。
“我们错误地审判了我们的同胞!”
“主啊!请原谅我们!”
哀嚎声中,拉奇神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原本慈爱的目光变得冰冷。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头颅不自然地转过一个角度,看向将自己藏匿在阴影中的威廉。
如同发布了某个号令,所有NPC的头颅瞬间扭转一百八十度,数百双充血的眼球锁住担任“神之子”的男人。
玩家们知情识趣地向两边退去,让开一条道,让威廉暴露在NPC们的目光之下。
拉奇神甫沉着脸朗声宣告:“神之子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使得我们的主损失了一名信徒。在主面前,所有信徒都是平等的,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图穷匕见,潜藏的危机终于露出獠牙。
威廉脸色灰败,向后趔趄了一步,却终究停了下来。
他闭上眼,不再挣扎,不再奔逃,神情流露出一种解脱般的平和。
因为一时的懦弱做了不该做的事,并没有换得好的结果,惨死也许正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吧?
他沉默地想着,像雕塑一样定在原地,脖子上被拉奇神甫套上去的十字架吊坠忽然快速升到他的头顶,在几秒间变得巨大,从高处重重砸下,正好击在他的天灵盖中央。
头颅和肢体一齐碎裂,沉闷的巨响夹杂着筋骨破碎的清脆的声音,男人在一秒间血肉横飞,变成一摊肉酱。
新产生的血流和十字架下的血泊在低处交汇,红色的湖泊反射过往人群的面容。
银白色的光点在虚空中析出,显现出一行新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