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死得比你还彻底,没有什么能唤醒它们,你去那里是要祭奠吗?”
“走啊,离开啊,回头去看那些新生命诞生的地方,她希望你活着,去奔赴一段新的人生不行吗?”
暮兰的言辞尖锐:“现在你已经完成她的愿望了,你将她的头发找回来了,还要赖在这里不走吗?”
“你可以活下去的。”他对燕飞光步步紧逼,眸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他多嫉妒他有着坚定的爱意。
他也多嫉妒沈曼云爱着他。
爱到那建木中央堆满尸骸——
“那又如何呢?”燕飞光低声说,“现实世界已经没有她了。”
“只有这里,她还在这里。”燕飞光分开面前层层叠叠的藤蔓说,“我不陪着她,就没有人可以陪她了。”
暮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有想象过吗,如果没有她的意识在帮助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燕飞光回答:“可能是像你这样。”
在与暮兰共生的漫长岁月里,若他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就会成为这邪魔。
暮兰有着与他一样的脸,有着他所有的记忆,有着他所有的爱。
他们……本就是一样的。
暮兰说:“她多爱你啊。”
眼前的藤蔓高墙忽然瓦解,那些属于暮兰的藤蔓将燕飞光缠绕。
“走吧,我与你同行。”暮兰说。
燕飞光低头一看,这些藤蔓已经溶进他的灵魂之中。
暮兰被自己对沈曼云的爱裹挟,开始逐渐与燕飞光的灵魂融合。
这一次,他的意识不再邪恶,而是含着纯粹的感情。
属于燕飞光的——赋予暮兰的——坚定情感。
燕飞光继续往前走,他每往前一步,暮兰的藤蔓就消解一分。
消失的部分是暮兰身上的负面意识,它们被死灵世界的罡风瓦解,再次化作无数纯白的光点。
善与恶在被分解至最小单位的时候,也就没有区别了。
燕飞光护着绽放在自己心口的那朵花,大步往前走。
爱她吗?
爱她啊。
很爱很爱。
他要跨过生与死的界限,于幽寂的亡界深处去寻回被抛弃的她。
暮兰的能量逐渐融入燕飞光的身体,在一步一步走来的途中,他的面容逐渐变化。
最终,他回到了十九岁时的模样,虽然那道熟悉的伤疤还在,但他已经回到自己最开始认识沈曼云时的样子了。
身上的黑袍有些破旧宽松,燕飞光的手指探了一下衣袍与自己身体的缝隙,自言自语。
“这是她给我缝的衣服,最开始,这件衣服也是她赠给我的。”
“十年了,这件衣服被她缝补过无数次,用了新的布料与线材,最后,衣服上没有一块织物属于原来的衣裳。”
“衣裳依旧是同一件衣裳,但确实不一样了。”
“她也如此。”
燕飞光来到这座紫色的高塔之下,缠绕他身体的藤蔓尽数消失,暮兰已经彻底与他的灵魂融合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绽放于他心口的金色花朵。
“你还在。”他说。
只要金色花朵没有枯萎,他就相信过去的沈曼云还没完全消失。
所以,燕飞光缓缓推开了建木的大门,他躬身走进只为沈曼云准备的门扉。
越过狭长的隧道,他逐渐走进属于她的世界。
曾经无人窥见她的付出,如今,他总算来到她面前。
燕飞光拢着宽大的黑袍,来到了建木中央。
他看到了累累的白骨,还有漫天散落的细碎文字。
沈曼云写字并不算好看,但胜在认真,她一笔一划写下所有她不想忘却的记忆。
最终,这些记忆作为她失败的代价,一个字一个字地被忘记。
被抛弃的记忆来到亡灵之界。
在每一次出发之前,她都会打败一个黑影,最开始的黑影孱弱不堪,只比原先的她自己强上一分。
弱小的黑影死去时,浑身的白骨散架,只能无力消失。
后来沈曼云厉害了些许,变得强大一些的黑影会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她离去的身影。
她没有嘴,不能说话,亦没有属于自己的完整意识。
但她有极为强烈的意愿。
过去的沈曼云对未来的沈曼云说——
“不要走。”
“不要忘记。”
“不要……成为那个很累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挽回,但还是随着被沈曼云抛弃的记忆一起死去,最后被未来化作高塔的她自己温柔包裹。
高塔将尸骸与记忆藏在建木的中央,仿佛在孕育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