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些意气消沉道:“儿子只是有些不服气,您说,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以前没发迹的时候低三下四求人办事也就罢了。”
“现在......没想到竟然求到了胡老汉这等人身上!”
想到胡老汉方才那副饕餮般的粗俗吃相,刘宝驹心下同样一阵不爽利,但儿子当面,自然不好表露丝毫,只一摊手,无奈道:“没办法,谁叫人家命好,有个在工部当员外郎的女婿呢?”
年轻人有些不忿,甚至是倍感屈辱,双拳紧握,最终又有些颓然地松开。
刘宝驹知道自己儿子心高气傲,不免劝道:“现在啊,不比从前了。”
“在通州,提到我刘宝驹,谁不说我是顶顶精明的人物。”
“旁人只以为是我刘宝驹精于治家,短短二三十年便把田产扩充了近百倍,但实则,地里的苗再怎么长,也长不出这偌大的家业。”
“我十六岁那年,就开始做起了放贷、抬租的生意,后又做了中人,买了水权,这些全靠打滚学来的门道,短短几年,我便已经驾轻就熟,仿佛生来就该精于此道。”
“在那几年里,咱们刘家渐渐变得惹眼,不得已之下,为父也不得不投靠本地粮商,靠着给他们清账跑腿,趁粮荒囤粮转卖。”
“后来,靠着岳家牵线,娶了县里老地主的寡女,拿到嫁妆地契,这才从此翻身做了户主......”
见儿子听得入神,刘宝驹也乐得多教儿子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普通的农户,想要摇身一变,成为显赫当地的大地主,光靠一代人是翻不起来的,得踩着几代人的尸骨往上走。”
“像咱们家这样的,天底下怕也难寻第二个。”
年轻人起先听得蹙眉,而后又不免大为触动。
自己父亲,的确是天底下顶顶有本事的人。
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县里近五成的土地,已经落到了父亲刘宝驹手里,光是契纸,就足有三千多张,不是租刘家的,就是被刘家管着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县里的人,不论是吃的还是穿的,甚至是烧的柴火,多少都跟刘家沾着边。
但他清楚,自己父亲最爱干的,从来都不是收租,而是放债。
收租能收多少银子,来钱还慢,而放贷就不一样了。
县里谁家生病、婚嫁、丧葬来找到自己父亲,自己父亲总是笑眯眯地说:“不急,银子我有,人情你慢慢还......”
父亲几乎从不催债,反倒常年在城门口、在村里施粥,边上还挂着一块牌子,“刘老爷仁义,厚待乡邻”。
从前他年纪小不明白,把白花花的粳米煮成白粥给泥腿子喝,这是什么道理?
直到他渐渐长大,父亲才笑眯眯地告诉他,“人要是饿过,就永远不敢挺直腰杆。”
刘宝驹要的,从来就不是泥腿子们碗里一口一口的糙米饭,他要的是把泥腿子的命,一寸一寸地绑在自家的谷仓上。
直至,将所有人全部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