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国公府。
琅嬛阁。
暮色透过十二折雕花窗棂,在书桌倒影细密的光斑。
江行舟正在收拾前往江州府试的行囊,
两件浆洗得发白的月白直裰叠得方正,放进藤箱。粗布钱袋里装着几两碎银,一并放入。
从县文庙得来的[弓影杯]文宝,藤箱角落,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鲛绡藏月囊]则静静地躺在案上,流转着若有若无的月华。
他顿了顿,将装着[文虫蜉蝣]的文竹罐子小心地裹进藤箱内。
那竹罐纹理细腻,隐约能听见其中墨玉文虫,发出细微的振翅声。
“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除此之外,只有这满楼阁的藏书。
阁中数万卷藏书在暮色中沉默,一排排伫立书架上,墨简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
寻思着带两本书,去府城看。
江行舟执灯沿檀木楼梯徐行,修长的手指掠过书脊蜡笺题签,最终停在一册《春秋经义注疏》和一卷《江州风物考》上。
“便带这两册罢!”
他轻声自语。
《春秋》微言大义,反复精读。
《江州风物考》记载了江州府城诸多事物,可细读几遍。
这两册书卷早已翻得起了毛边,书页间还夹着他去岁批注的痕迹,却仍被他郑重地收入行囊藤箱。
却听“吱呀——”一声,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郎!”
薛玲绮推门而入,提着杏子红金裙裾跨过门槛,鬓边一支金步摇微微晃动。
她怀中捧着个鎏金梅花攒食盒,带进满袖新开的荼蘼香。
只见江行舟正整理行囊,一袭月白素衫如远山淡墨,在满室书卷的沉静里愈发显得清雅出尘。
案上烛火未熄,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却仍是一贯的从容淡然。
“薛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行舟回眸望去,讶然。
往日,都是小丫鬟春桃给他送来食盒。
“听薛富他们说,你们准备提前往江州府?”
薛玲绮将食盒搁在檀木书案上,看了一眼江行舟整理的藤箱,衣裳叠得齐整,却略显单薄。
“江州的春寒最是沁骨,衣裳可够?我让针线房赶一身鹿皮裘袄给你送来。”
“正是。
原本是要等到立夏才动身,提前了。
蔡学政说,提前在江州府适应一下,以免忙中出错!...还要拜访江州名宿,少不得要赴几场文会。”
江行舟收拾书籍放入藤箱,锁扣“咔嗒”合拢,笑道。
他接过鎏金梅花攒盒,触到匣底尚存的余温。
掀开盖子的刹那,蒸腾的热气裹着红枣、花生、桂子扑面而来,氤氲开一片气雾,却是两碗粟米羹。
一碗生米,一碗熟羹。
“呀~!”
薛玲绮绣鞋突然绊住洒金裙裾,立足不稳,整个人向江行舟倾去。
江行舟下意识展臂一揽,
少女裙袖淡香,霎时盈满怀抱。
四目相对。
少女瓷白无暇的脸庞,眸波盈盈流转,恰好对上神骏少年从容的目光。
暮色霞光,映得她脸颊镀上胭脂红,羽睫轻颤如蝶栖花枝。
那抹嫣红,动人心魄,醉人心魂。
薛玲绮满脸娇羞,闭目仰首,樱唇微启。
可是,
她没有等来心上人的吻。
薛玲绮不由疑惑睁眼,却见江行舟揽着她纤腰,唇角噙着三分笑意。
“薛小姐这是...”
江行舟轻笑。
他这一身虽是意气少年,眉宇间却尽是远超同龄人的老成,岂会如此轻易被诱惑,乱了方寸。
“给你送晚食!”
薛玲绮看他逗弄自己,眼底漾着狡黠的波光,“这份薛府的枣生桂子羹!不知江公子,是否觉得‘秀色可餐’?....你是要生米,还是要熟饭?”
“...”
江行舟顿时被她这明目张胆的话,生生噎住。
他沉默片刻,长叹道:“薛大小姐,我一介寒门布衣,你却是大周开国功勋薛国公府的嫡长女,云泥之别,又怎敢高攀?”
薛玲绮被他揽在怀中,摇头,“无妨,你考中大周进士,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我爹哪会说半个不字?...他巴不得多位金榜女婿!”
这可不是她信口胡说。
当今大周唯科举仕途,圣朝各大勋贵、门阀世家都在金榜下捉婿,甚至为抢金婿大打出手。
她虽是薛府的嫡长女,但也只能再待几年。迟早是要嫁作他人妇,离开薛国公府。
既是如此,她何不趁早,择自己的心上人,生米成熟饭!
待他振翅高飞,她后悔都晚了。
江行舟轻叹,眉间染上愁绪,说道:“文道茫茫,前程未卜,我实在不敢轻许承诺。”
想起自己此身的老爹江晏,唯有一声叹息。
话音忽被薛玲绮指尖按住唇。
“你去考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