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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宜这边才回桐花阁,将将用了晚饭,另一边林氏便让张妈妈过来请她,说要给她裁春衫。
“夫人让名下的绸缎铺子送了些料子过来,整好天气也暖和,便说给您裁了做衣裳。”
张妈妈一边笑着引她,一边细数送了哪些东西上来:“有素绫的,还有花罗,双宫绸的,这里头有两匹绣唐草的蜀锦,夫人说专给您留着,等裁好了过两日出去踏春穿。”
“何不给娘留着,我记得母亲喜欢唐草样式的。”她笑着道。
“嗐,您还不知道吗,夫人都是可着您来,您裁衣赏穿了好看,夫人那才欢喜呢。”
正说着,便到了正房。她瞧见母亲屋里亮着烛火,有丫头给她打了帘子,引她到屋内,走进去一瞧,才发现父亲也在,正坐在几案旁练字。
行云流水的书法,并不负他大家的讳称。
“蓁蓁来了。”二老爷冲她招手,把她唤了过来:“我看看你的字练得这么样,这些时日可有长进。”
他钻研书画的时候,倒是一个极温和的人,脾性也好,也没再提昨夜他们几个小辈,扫他们伯父面子的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一个父亲。
赵明宜顺势走到几案旁,挑了一只竹管的湖笔,正要润墨,却见身边有丫鬟送了茶上来,小声地喊了一声老爷。
父亲应了。
她微微抬头,才见是祖母那日赏下的那个丫头,心下微惊,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母亲身边的蓉儿呢?”
那丫头生得一张白皙清雅的面孔,说话也温柔婉转的,此刻端着茶的手却微颤了一下,轻声道:“蓉儿姐姐给夫人熏衣裳去了,命我来给您送茶。”又道:“管事的送来的料子放在厢房,夫人说等她理完事后,便带您去看。”
她哦了一声,调整了一下手腕,正要走笔。
她爹在一旁看着。
“看来这些时日是生疏了……”他拿了另一张纸,给她写了几个字,重新教她走笔。
奈何赵明宜没有这个天赋,只能堪堪写得中等,她在润墨的间隙,听见她爹轻叹:“还是晗音有天资些,她写徐渭的草书都能行云流水,你比她差多了。”
叹完后,似乎闻见什么,转头问那上茶的丫鬟:“屋里熏得什么香?倒是清淡好闻。”
赵明宜正泄气,听见父亲与那丫头说话,精神又紧绷了起来,等他们说完后,才借着由头将那丫头打发走了。这时候林氏也回来了,见丈夫又在教女儿写字,也是忍不住地抚额。
“你别教她这个……”林氏拿走了女儿手里的笔,将她拉到了身边来,用帕子给她擦沾到手上的墨:“每回你教她这个,又不如你的意,到最后又要说她。”
林氏最了解他。总拿小女儿跟晗音比,做得不好了又要说,弄得女儿从小写字就很不自信。
他偏疼晗音,她也不说什么,却不允他贬低蓁蓁。
“好了好了,我带你看料子去。”林氏拉着她去了厢房,一边跟她说:“写不好也没什么,你是我们家的姑娘,又不是要去考科举争状元,莫听你爹胡说。”
赵明宜握着母亲的手,心口有些酸。
她的字跟父亲比起来,写得不算好。二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年轻的时候很有一番意头要培养个书法家出来,晗音很有天资,很得父亲的意。等轮到教她的时候,父亲顿感落差太大,总要说她两句。
久而久之,她写得更不好了。
承乾四年春,她遇到了孟蹊。他是那一年非常耀眼的人物,文采斐然的新科进士,一笔端正刚劲的小楷写得也让人心中折服。
以至于成婚后,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字迹。
只是很久之后,他还是看见了。那时他仔细端详了她写在宣纸上的字,那是她抄的他写的一首诗,看了很久,俊秀的眉皱了起来,说她写得不好,甚至比不上陈婉十几岁时写的字。
她听完后闷闷不乐许久。
其实现在想想,也并不让人好受。只有母亲才会这样维护她的自尊。
厢房的烛火比正房暗一些,林氏又让人拿了两根蜡烛进来,将屋内照得更亮堂了,转头却瞧见女儿低着头,发髻上的玉蝶簪子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不太开怀。
她叹了口气,摸摸女儿的头,笑着道:“好啦,娘的蓁蓁这是怎么了,来瞧瞧我给你留的料子,都是最好看的,给你裁了做春衫,等过几日踏青,你就是整个沧州最漂亮的小姑娘了。”
赵明宜被逗得笑了起来。
林氏把她哄好,让人把料子排开了给她看,一边又跟她说话:“我知道你今日去荣安堂了,我把云珠叫了过来,她说你在那边受了委屈。”
说罢面色又冷了几分:“我本要去寻你父亲,让他跟你祖父说几句话……”
“可巧今儿下午,我便听见你四叔父派人把你姨奶奶送了回来,当年你祖父很是偏疼这位,老太太不知废了多少劲才把她送走。哪知道今日忽然便回来了,听说是患了头疼的病,想回沧州来住着……”
夜色浓重,明宜挑了两匹喜欢的料子,便先行回了桐花阁。
天气渐渐热起来,园子里慢慢有了萤火虫。前头有丫头掌灯,她不紧不慢地走在小径上,很轻声地问梨月:“姨奶奶为什么会忽然回来……”她踢了踢道上的小石子,发出清脆的石击声。
梨月摇头。
赵明宜却觉着这并不是巧合。
赵家除了祖父,没人敢驳祖母的面子。到底是谁,敢在这样的情状下,把这位接回来。
她隐隐猜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