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谢玄一人孤身往前,去承担那千钧之重的分量。
她不愿做一个无用的花瓶,只守在他的视线之内算什么,那是所有的事里最简单的一桩,可她到底不愿只做一个殿内无用的花瓶。
她要与谢玄并肩,与她的父母亲一样。
不然,怎么能配得上那晋国唯一正统的君王啊。
阿磐笑着说话,从容不迫地与殿内百官解释,“我与春夫人是故人,许久不见,十分想念,正逢同在晋阳,便请春夫人一同来宫中叙旧,作伴。”
殷灵运那张脸呀,脸色骤变,已说不清倒似是什么颜色了。
那手死死地攥着手中价值连城的袍袖,把那华贵的袍袖攥得皱皱巴巴,一张脸又惊,又骇,又恼,又怒不可遏,整个人难以置信,兀然发着抖。
待抖完了,才厉声喝问起来,“你.........你敢挟持魏王!”
阿磐抱住怀中小小的婴孩,拨弄了几下婴孩的小脸儿,引得那孩子咯咯笑了一声,忍不住轻声笑道,“这叫什么话,孩子高兴呢。”
殷灵运发了疯一般地叫,“你!这是魏氏的子孙,是吾的嫡孙!是魏国的新王!”
阿磐也笑,“你问他,他可愿意做魏国的新王?”
殷灵运状若癫狂,几乎要捧腹大笑,似是十分不可思议,一双眉头皱出了十分奇怪的模样,“什么?你说什么笑话?新王才不过周岁,他可会说话?”
阿磐也跟着一起笑,“既才不满周岁,又怎样做王呢?不如,就问问魏甲的母亲,问问她的意思。”
殷灵运惊愕的合不上嘴巴,厉声问道,“你!你挟持大王,还挟持了春姬吗?你把春姬弄到哪里去了?春姬呢?春姬呢?”
阿磐宛然劝道,“别急,就来了。”
是,就来了。
春姬就在屏风后,适才她经由谢允引来,早早地就在她一旁落了座了。
春姬就在殷氏一党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闪身,自屏风后缓缓地走了出来,温温静静地向晋君深深施了一礼,也淡淡地朝着魏国的太后微微地屈膝,“母后,甲儿不会愿意做王。”
殷灵运勃然大怒,顿时就意识到春姬叛变了。
因此一巴掌朝着春姬扇了过去,把春姬的脸重重地扇到一旁,也把阿磐怀中的婴孩惊得放声大哭,“啊呜.........啊呜..........啊呜.........”
春姬坦然受了,也并没有什么羞愤的神色,只是回正了身子,连那半张被扇红的脸都不曾去捂一下。
这便使殷灵运更为气恼,“春姬!你这个蠢货!你自己的儿子,你不让他做大王,反倒要他跪在别人脚下,做个虻隶吗?!”
殷氏说的可真有道理啊。
若不是春姬早在怀王五年的八月就暗暗倒向了她这一方,还不知要被殷氏利用到什么地步呢。
必要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滴鲜血不可。
因而春姬笑笑,温声劝妇人,“母后,该收手了。放过甲儿,也放过你自己吧。”
这不急不躁的声音愈发把殷灵运气得险些当场升天,殷灵运猛一跺脚,出其不意地扑过来要抢,“还我大王来!”
阿磐轻轻巧巧地就闪到一旁,躲了开来,“娘娘怎么能抢孩子呢?”
一旁的司马敦与谢韶亦是眼疾手快,即刻就架刀把殷灵运逼退到一旁。
殷灵运七窍生烟,“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磐莞尔笑道,“我不像殷娘娘,我喜欢孩子。娘娘曾在大梁追杀我们母子,我啊,我却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殷氏是人为权死,是鸟为食亡。
不,她是打不死的硕鼠。
她立刻从绝境中脱身出来,也立刻就抓住了要害,“你在说什么鬼话!休想血口喷人,看着我魏氏一族要失了势,就千方百计地往吾身上泼脏水!”
他们有宗庙先祖的庇佑,能护得他们见招拆招,逢凶化吉。
这时候在殿中发出了一声咕噜噜的声响,似口中含着许多黏糊糊的汤水,因此含糊不清地叫着,“春.........春姬.........”
那是魏罂的声音。
阿磐扭头去看,见魏罂趴在地上,一身的血把那素白的袍子染得血迹斑斑,不成模样,只颤抖着那血淋淋的手,拼尽全力地想要抓住春姬,就像濒死的人拼尽全力地想要去抓上一根稻草一样。
权欲果真能吞噬掉一个人,当它在一个人心里落下了一颗种子,就会迅速生根发芽,它那庞大的根系会很快腐烂掉一个人的心肝五脏,它会张开血盆大口,能把一个人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渣都不剩。
也是这时候,阿磐才觉出魏罂的可怜来。
他明知道螳臂当车,在谢玄面前,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以卵击石。
这一年,他也不过年有十四,十四岁的人就那么权欲熏心,就那么愿意自取灭亡吗?
没有他母亲欲令智昏,一次次作死,作妖,一次次挑战谢玄的底线,他也许还到不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殷灵运已然是走火入魔了。
可再不争,这辈子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来争了。
以前争的是权,如今,争的是命啊。
魏罂还在绝望地唤,也绝望地朝着春姬伸手,“春..........春姬.........”
叫着旧时曾给过他温暖和疼惜的人,“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