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仙君当年全盛之时,甚至可以让千万人同时陷入某一个人的回忆中,然后困死在回忆里。
但现在,她境界大跌,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也只恢复了一点点微末的术法,还需要借用血和符纸才能“溯梦”。
“回影”也只能短暂地回给一个人。
而此刻,东方宴在清安郡主的回忆里,终于认出那是寿阳郡市井的巷子。
寿阳郡是东方宴父亲,上一代晋王的封地。
东方宴七岁时,才随着他的父王去往寿阳就藩。
那时东方宴顽劣不勘,最受不了父王将他拘在王府里读书,时常偷逃出去玩耍,每次总免不了一顿揍,偏又屡教不改。
那一年上元佳节,他听说外面灯会盛大,丢下书本就偷溜出门,还把清安郡主给带去了。
此刻,出现在东方宴眼前的场景,就是寿阳郡的长街。
那一晚的上元夜,花千树、星如雨,满城皆是灯火辉煌。
可此刻看在东方宴眼中,不知勾起了什么,竟然让他面露惶恐。
是了,他想起来了。
那一晚他把妹妹清安郡主给弄丢了,害得母亲含恨而终……
此刻的场景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男孩被一处灯谜吸引住了,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出来,却发现妹妹不见了。
那时,清安郡主只有五岁,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和东方宴又是一母同胞,因此兄妹俩感情极好。
东方宴着急得到处找人,可长街上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见妹妹踪影。
“妹妹,妹妹!”扯着嗓子喊出的声音,瞬间淹没在人潮鼎沸里。
“蠢货,清安被人拐进小巷子里了。你快去小巷子里追,快去追啊!”
溯梦里虚影里,成年的东方宴对着当年小小的自己,大声地喊着。
可当年的自己还是个孩子,慌得六神无主,又被人潮挤得越来越远。
画面一转,七岁的东方宴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清安郡主的视角。
漆黑的巷子里,五岁的清安郡主被迷晕了,丢在麻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幽幽醒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马车里。周围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皆被捆着手、封着嘴。
外面传来大人的声音:
“听说晋王府丢了位郡主,正满城搜捕,该不会是被我们的人弄了吧?”
“今儿来的这批货里,确实有几个小丫头穿着打扮像富贵人家的千金。”
“啊!这可怎么办?要不把人还回去?”
“怎么还?我们干的这个行当本就是在犯罪,你还要自投罗网,是想诛九族吗?反正已经出城了,早些把这批货给卖了。谁能查到我们头上?”
“没错,管她是郡主还是乞丐,到了咱们手里就是猪崽!”
几日之后,清安郡主被卖到了杂技班,从金尊玉贵的郡主,摇身一变成了戏班里的小学徒。
她每日都被逼着练功,稍有不慎,便是一顿鞭子加身。
杂耍班里,有些孩子体弱,熬不住,没多久就病死了。
老板也不在意,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就连清安郡主有一次也因为伤口感染烧了几日,差点死去。好在她命大,还是熬过来了。
就这样,熬过了四年后,清安郡主开始登台表演。
顶大缸、钻火圈、叠椅倒立,她都能顺利地完成,尤其擅长高空绳技。
当她画着艳俗的妆容,穿着夸张地站在高台上,看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笑语晏晏的模样,偶尔也会想起曾经自己也是坐在台下的贵客。
随着年龄的增大,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淡,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贵为郡主,是天子的侄女、王爷的嫡女。
偶尔想起,甚至都怀疑那不过是一场幻梦。
转眼间,清安就长到了13岁。
那年,戏班子受一位大官邀请,为远道而来的贵客表演。
听说,那贵客是刚刚袭爵的王爷,因为妹妹喜欢杂耍,便爱屋及乌。
底下的官员投其所好,特意请了当地最有名的杂耍班子表演。
那天,清安穿着桃红色的杂耍服,手持平衡杆,摇摇晃晃走到钢索中央。
底下响起了掌声,耳边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赏。”
“晋王殿下有令——赏!”
晋王!
多么熟悉的称呼啊,她依稀记得,那似乎是父王的封号。
她忍不住低头下望,就看到一身华服的男子,坐在高座上。面容年轻,眉宇间依稀有父王的影子。
不是父王,是哥哥!
想起来了,我是清安郡主,是皇亲贵族,不是供人取乐的伶人!
她心神不稳,身体一晃,忽然一头从绳索上跌落。
周围瞬间就乱了起来。
有惊叫声传来,还有主人家不满的斥责,以及戏班老板连连致歉的声音。
清安郡主晕乎了一阵,又挣扎着苏醒。
她努力地想要爬起来,想要奔向那人,想要说:“哥,我是清安,我是你妹妹!”
有血从嘴里呕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戏班老板怕再惊扰贵人,赶忙让手下把她抬走。
她想挣扎,想呼喊,却都无济于事。
就像当年,被人贩子拐走时,也是这般无可奈何。
在被抬走的最后一刻,她眼角余光里看到那金贵的男子面露不愉,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所以,他没有看到清安向他伸出的手。
也没有听到清安无声的呐喊:
“哥,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因为表演失败,惹得贵人不高兴,整个戏班都被灰溜溜地赶出了府。
戏班老板对此很生气,痛斥了清安一顿,罚她两天没饭吃。
清安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必须要求救。
而哥哥身份尊贵,底下的官员都难得一见,更遑论寻常百姓?
他好不容易出现在这里,好不容易遇到,一旦错过时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