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一”字方落,两人竟同时腾出另只手,如饿虎扑食般又攥住对方另一侧发绺。
耶律拔芹鬓发凌乱,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个言而无信的小毒女!”
王修扯得对方踉跄半步,发丝缠在指间绞作死结,冷笑道:“在你跟前早就没了信誉!”
耶律拔芹额角渗出汗珠,猛地仰起头,发间玉梳“啪嗒”坠地:“既如此,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竟拿额头直撞王修面门,两人衣袂翻飞间,惊起廊下白鹤扑棱棱乱响。
正闹得昏天黑地之时,三官殿朱漆门“吱呀”半开,一道清癯嗓音漫出来:“姑娘们若要上香祈福,须往三清殿去;若求算卦批命,旁边的云水观才是去处。”
这话惊得两人皆是一愣。
耶律拔芹手忙脚乱甩开王修发丝,踉跄着爬起身,忙将歪斜的衣领一掩,仰起脸装作看檐角流云;王修则慌乱拍着裙摆尘土,转身对着红墙,把沾着草屑的发辫匆匆往袖中藏。
两人屏着呼吸僵在原地,唯闻彼此擂鼓般的心跳,混着廊下未散的粗喘声,生怕来人见到自己这狼狈模样。
那冷冽女声自殿内再次掷出:“非为祈福,特来解惑!”
门内道士缓声回道:“解惑当往长安去,那佛寺林立,或可寻个究竟。”
耶律拔芹与王修四目相撞,眼底皆是惊魂未定。
王修忙用指节抿平乱发,耶律拔芹则抖开裙摆褶皱,正待悄步挪开,忽听殿内木椅“吱呀”响动,那声音又起:“老道这观里只供香火,解不得姑娘心头结。”
“白虎老道,你不必跟本宫装糊涂,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那女生冷喝一声,声音穿透殿门,震得屋檐法铃叮当乱响。
白虎老道轻叹一声,抓起一旁的竹扫,走出殿外,轻轻扫着被白鹤弄落在地的香灰,悠悠道:“梁王和镇南侯就在西院银杏树下叙话,长公主亲自去问便可,何必来为难老道呢?”
“哼,你少跟本宫说罗圈话,我要是能去早就去了,何必转着弯子来找你?”李漟步出门外,轻轻拍了拍凑到近前的白鹤,语气复杂难喻。
“公主……老道……”
“庄肥!”李漟猛地踏前半步,红裙扫过青石板,惊起阶前阵阵香灰缭绕。她凤目圆睁,寒声道:“仔细掂量你自个儿的身份!当年若不是我祖父以命相护,咱们庄氏一门能有今日?后来我母亲四处周旋,才保住这白虎观一脉香火。这般大恩,你要当作秋风过耳不成?”
耶律拔芹与王修四目一对,原还拧着的眉梢瞬间舒展。两人忙整了整歪斜的衣襟,悄没声儿贴着三官殿朱红墙根挪步。王修的裙摆扫过青苔时,特意将裙角提得老高;耶律拔芹则竖起耳朵,连气都屏了几分,生怕漏了墙那畔半字言语。
老道将竹帚斜倚在朱漆廊柱,直起佝偻的脊背,鹤发在风中轻颤:“公主何苦这般相逼?老道虽姓庄,可也受着梁王活命之恩。他此番入观小住,究竟所为何事,老道实是不知。天下事原就雾里看花,能瞧真切的又有几人?你若真想探听,何不光明正大去问?”
李漟盯着老道斑驳的道袍补丁,眸光忽地黯淡。
她攥紧腰间丝绦,喉间溢出声苦笑:“你会不知?梁王翻那《白虎通义》旧稿,除了琢磨新政还能有甚?我不过想确认个答案,新政若变,那他……”
话音戛止,她望着檐角低垂的云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是庄家唯一的出家人,医卜双绝,偏说什么不知道?这消息于我而言有多重要你会不知道?梁王若真有那意思,我拿什么抵挡?”
李漟又踉跄半步扶住门框,语气满是落寞:“你让我如何去问?梁王于我有恩,我与杨炯又是青梅竹马,这话一旦出口,怕是连面上情分都要折尽了。”
老道抚着竹扫把的残枝,喉间溢出声长叹,白发随穿堂风轻颤飞扬:“你方才也说了,若梁王父子存了揽政之心,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如何?”
他枯瘦的手指叩了叩廊下石柱,回声在空殿里悠悠荡开,直白道:“便是无心争权,这新政一推,多少人会因此起落?到头来鹿死谁手,岂是你我能料的?”
见李漟双手微微发抖,他又缓声道:“莫不是想听老道说几句宽慰话?求个心安?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定数,不过是各人修来的缘法罢了。”
老道话音方落,李漟周身锋芒竟似被霜雪削尽,直挺挺的脊背忽地佝偻下去。原是英气逼人的凤目,此刻蒙了层雾霭般的怅惘,连眼角细纹里都浸着颓唐。
她攥着裙摆的指尖泛白,一步一趔趄地挪下青石阶,那身大红裙袍扫过苔痕斑驳的砖缝,恰似残霞坠入寒潭,美则美矣,转瞬即逝。
一阵风过,檐角法铃忽然乱响,惊起数只白鹤冲天而起。它们在灰沉沉的天幕下盘旋,唳鸣声刺破道观死寂,尾羽掠过李漟发顶时,几片白羽悄然落进她发间,与鬓边青丝缠作一处。
红衣、白羽、灰云,一片萧索。
老道望着李漟红衣没入转角,侧身低头,原是方才扫落的香灰在青砖上聚作一卦,正是天风姤,细细看来,偏生那九五爻位的香灰被风卷得微微凸起,倒像要挣破卦象一般。
他枯瘦的手指悬在卦象上方僵了僵,袖中拂尘垂落扫过青砖,簌簌声响里,卦象化作细灰顺着阶缝流散。
良久,方听得声叹息混着穿堂风漫开:“茴香木巽位逢冲,双星入怀月犯空。乾龙已踞紫薇斗,坤水须借震雷功。
梅煞冲宫伤六甲,虎符倒悬泣残红。若得青龙盘玉柱,莫向白虎问吉凶。
这一卦……终究是应在劫上了。”
言罢,他袍袖一甩,缓步踱入三官殿。
殿内,鎏金烛火摇曳,天、地、水三官御座泛着层层冷光,倒像将他佝偻身影也镀上了层霜。
良久,听得声叹息撞在穹顶:“庄姜啊庄姜,今日老道便将这恩情还了你,往后,咱们便两不相欠!”
说罢,他垂首整了整道袍褶皱,枯瘦指节叩开地官座下暗格,从中取出一檀木盒,打开后,尘封四十年的九鼎莲花紫金冠赫然在目,冠上碎玉映着烛火,竟似要将满殿金色都灼出个窟窿。
冠冕刚落头顶,他又自天官座下拖出个蒙尘签筒。那筒身蛛网缠绕,倒像锁住了几十年的光阴。
庄肥撩起道袍重重跪地,签筒三晃,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刹那间,老道衣袍猎猎如鼓,竟隐隐有紫气自周身翻涌,似是要将殿外青天都染作霞色:“帝女命格——庚辰、丙戌、甲午、壬申!今叩请天官赐福,祈个逢凶化吉、逆天改命!”
言犹未落,签筒“当啷”一震,竹签疾窜而出,骨碌碌滚至蒲团边缘。
老道抖着手拾起,烛光映得那签面字迹血红:“下下,天下有风,命诰,大凶”。
“轰”地一声,似有惊雷在老道天灵炸响。
他喉间腥甜翻涌,“噗”地喷出大片血雾,正溅在天官袍角的云纹之上。
但见那老道鹤发须臾间雪白如霜,褶皱里爬满细密纹路,不过眨眼工夫,竟似已达百岁。
老道脊背佝偻如弓,紫金冠歪斜欲坠,唯余指节死死攥着那支凶签,连指甲缝里都渗出道道刺目血红。
“三官大帝在上!”老道趴伏尘埃,紫金冠歪斜欲坠,喉间腥甜混着嘶喊迸出,“弟子入道五十一载,素守清规,活人无数。今愿以身殉道,只求三官庇佑帝女,了却残愿!”
言罢,老道连喷三口热血,暗红溅在天官座下青砖三寸。
刹那,溃散的紫气竟似被什么攥住,猛地凝作一团。
老道忽又直起佝偻腰背,却见他面如金纸,瞳仁涣散,枯手狠命将签筒掼向地面。
“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殿外白鹤乱飞,筒子骨碌碌滚至殿门,停于门槛,最后一支竹签“铛”地弹出:“上上,以杞包瓜,含章,大吉。”
老道望着那支上上签,嘴角忽地扯出抹笑纹,喉间逸出声极轻的“两清了!”
旋即,身体便如松了弦的古琴,气息散得无影无踪。佝偻的脊背轰然伏地,白发覆住半张带笑的脸,紫金冠滚落阶前,骨碌碌撞在签筒一边。
时,白虹贯日,雷霆震殿,俄而阴云四合,雨如悬河。
观中古柏皆作龙吟,丹炉青烟尽化玄鹤,冲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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