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是怕他雪灵根的体温冰冷,相拥时会冻着柳观春吧?
“骨碌碌。”
正胡思乱想着,一颗水晶储物珠自柳观春的怀中滚落。
柳观春登时坐起。
她记起已经有几日没见白衣师兄了。
或许世上,也就他不嫌她。
柳观春心中堆砌的寒意,一点点被武斗场里那几场的亲近切磋融化。
像是急于求证什么,柳观春将武斗卷轴打开。
顷刻间,罡风四起,金光大作,将她柔软的鬓发吹得狂乱,衣袖向上鼓开的时候,露出柳观春臂骨上方的一点红色小痣,朱砂似的,又如腊月红梅,灵动可爱。
柳观春伸手捋下袖子,将其掩了去。
她想到手上无剑,若是不带剑去见白衣师兄,那就是单纯的想见他,并非讨教比试了。
柳观春担心师兄不喜,她想了想,还是隔空取来一根灶房的柴薪,然后以手中剑气,一点点将其削成凹凸不平的木剑。
当江暮雪应召入阵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柳观春执剑的这一幕。
少女早已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素纱白衫,发髻虚虚绾起,两条余烬红的发带垂落,缠在小臂与剑柄上。手中持着的那一截短短木剑,犹如小孩玩闹时所用玩具,做工十分潦草。
他凝神不动。
柳观春似有所感,低下头去。
她尴尬地看了一眼手上劈砍潦草的木剑,似乎也觉得自己太离谱,低声解释。
“师兄,这不是我的本命剑,是我临时削的一把木剑。我拿它进阵,也不存侮辱你的意思,全是、全是因为我的银剑折损在大妖口中了,我没有其他的剑可以比试。”
好似害怕白衣师兄会跑,柳观春赶紧补上一句:“不过我会尽快去买……”
只是买一把普通的灵剑,一颗灵石尽够了。
她还有钱。
江暮雪淡扫一眼柳观春手中持着的凡品,久久无言。
随后,他从自己的灵域中,抽出一把剑柄铸有潇潇竹节纹样的短剑,递给女孩。
“哗啦”一声剑吟。
柳观春的杏眸被璀璨的剑光一晃,看到一把横在自己面前的短剑。
这把竹纹剑悬浮半空中。
短剑被磅礴的灵光裹挟,剑刃锋锐,乍一看,还有竹骨生长的幻象在其中游走变幻,光怪陆离,锋芒毕露,并非凡品。
如此贵重之物,想来得要个百颗灵石才能将其收入囊中吧?
柳观春难以置信地问:“借、借我用?”
她连做梦都不敢做大的,憋了半天,只说出一个“借”字。
江暮雪轻皱了下眉,他薄唇微启,对她道:“赠你。”
其实比武场中,江暮雪的境界等级比柳观春高,她看不到他的真容以及他所使的本命剑,今日能把竹骨剑显露于柳观春面前,全是江暮雪以剑气破开了禁制,使她耳清目明。
江暮雪并不想和柳观春牵扯太深,在武斗场中,以陪练师兄的身份指点她一二已是极限,今日赠剑,也无非是对于她迎战妖蛟的奖励。
柳观春听到白衣师兄要送她礼物,脸上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以?我不该占师兄便宜,这把剑太贵重了。”
江暮雪:“我少时用过此剑,后来取得本命剑后,便将它闲置灵域,竹骨剑多年无主,又深埋雪中不见天日,剑锋日益变钝。与其吃灰,倒不如赠你。”
柳观春爱剑,定会时时用它,如此也算不让宝剑蒙尘。
江暮雪一时不察,竟说出灵域中有雪……而他垂眸一看,剑柄上也沾染了几点霜花。
要是柳观春留心,细细一推断,兴许会猜出他的身份。
毕竟宗门之中,既修剑道,灵域中覆没风雪,唯江暮雪一人。
可偏偏柳观春迟钝,她没有想那么多。
柳观春小心翼翼捧起那把竹骨剑。
剑气感应到柳观春的气息,很快便化成两条光带,蛇一般攀附、缠绕上她伶仃的臂骨。
柳观春被挠得有点痒,轻轻一笑。
很快,竹骨剑钻出一条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钻进柳观春的清明灵台。不过眨眼间,柳观春的额头就浮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竹叶纹花钿,不细看,压根儿认不出来。
脑门热热的,柳观春好奇地摸了摸,结结巴巴地问江暮雪:“师兄,这是什么?”
江暮雪不解地看来。
剑器向来以强者为尊,竹骨剑追随他多年,见识过江暮雪的凛冽剑道。按理说,它不会轻易认主,特别是认一个初初筑基的小弟子为主。
可偏偏,竹骨剑选择了柳观春。
可能只是和她有缘。
江暮雪沉声说:“竹骨剑认你为主,便是与你有机缘,往后它会成为你修道所用的本命剑。若是你不想要它,可以在灵域里解契换剑。”
“不不,我很喜欢它!”
骤然一听柳观春说“喜欢”,江暮雪瞥她一眼。
柳观春闭眼感受一番,果真,她的髓海里多了一把光芒大盛的光剑。她只需心念驱使,默念口诀,那把竹骨剑便会应声而来,乖巧地钻进她的掌心。
何为人剑合一,原来是这种感觉。
柳观春难掩兴奋,她握住竹骨剑的手都在颤抖。
“师、师兄,我也有本命剑了!”
“嗯。”江暮雪虽然不知她为何高兴,但仔细一想,修行之路艰苦,一花一叶的变幻都该令人心生欢喜,否则又如何熬过漫长的岁月。
柳观春把竹骨剑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直把剑器摸到羞涩,默默收敛了光芒。
江暮雪看到柳观春那两只柔软的手抱住竹骨剑不放,少女白皙虎口紧紧握住的剑柄,正是他曾执过成千上万次的位置……他略觉不适,拧了下眉。
柳观春却是个榆木脑袋,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她今日太高兴了,高兴到甚至想用为数不多的灵石,请白衣师兄去膳堂好好吃上一顿。
柳观春忽然想到降魔一事,她满怀期待地问:“师兄,你过几天会下山降魔吗?”
江暮雪颔首。
“那我能和你组队吗?”柳观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知道自己剑术不精,兴许会拖师兄的后腿,可是,只有师兄待她这么好。
“下山降魔必须要二人或是二人以上的数量组队,我找不到队友,只能来问问师兄。”
江暮雪知道这个规矩,下山降魔并非易事,至少两名弟子结伴,也是为了弟子们在降魔途中彼此有个照应,若是路上遇险,也能有一人全身而退,跑回宗门搬救兵。
江暮雪虽年年下山降魔,但因他修为高深,从来不受榜单束缚,自然也从来不与人组队合作。
他低下头,看到柳观春亮起的一双杏眼,她分明很期待,就连额上的那一抹竹纹都烨烨生辉。
江暮雪:“我……已有队伍。”
他只能如此婉拒。
果然,柳观春失望地叹气。
但很快,她又笑着说:“没事儿,我再多问问,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队员。那我预祝师兄此次降魔顺利,收获满满。”
“嗯。”江暮雪赠完剑,心中一事落定。那种难掩的沉闷心绪,总算消散了一些。
他离开法阵,回到绝情崖。
漫天白雪中,孤零零飘着一条挂在枯枝上的红色发带。
鲜红如血,色泽刺目。
仙姿玉貌的男人靠近,抽来这条丝绦。
江暮雪知道,这是柳观春遗落的。
修长指骨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红带子,江暮雪莫名想起柳观春眼中稍纵即逝的失望。明明她很不高兴,为何又能笑着同他道别呢?
之前,柳观春被妖蛟缠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明明痛不欲生,眼泪横流,她瞪大一双杏眼,却一点哭声都没发出。
反倒是后来,她身受重伤,朝着缓步行来的江暮雪伸出手。
柳观春濒死前,气若游丝,她央着他抱,求他带她回家。
江暮雪不是没有将重伤的弟子带回宗门过,可他从来没有像那次那般,道心动摇,口溢鲜血……
而且,是柳观春说自己想回家。
她已经回来了,为何还是终日愁眉苦脸?
就仿佛,玄剑宗不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