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们异口同声地道:“听说每每夜里亥时,温少卿便挂断我师妹发来的纸鹤,急于去见柳师妹,暗下私会。”
每日亥时,柳观春都在比武卷轴里等待白衣师兄的指点,她分身乏术,又如何再去勾引温少卿?
江暮雪心中了然。
他不语,只是驱动伏雪剑,以雷霆之势劈开温少卿房门紧闭的屋舍。
刹那间,寝室破碎,尘屑漫天。
在一片废墟中,众人看到屋里相拥的一对狗男女。
江暮雪不为所动,依旧眉眼清寒,仿佛事不关己。
但见此状况,在场的众人如何不知真相?
和温师兄暗通款曲的女修,另有其人!
原来柳师妹真是被冤枉的!
紫璃宗的小师妹脸色煞白,她尴尬极了,看都不敢看柳观春一眼。
但柳观春却仍要上前,忍着疼痛,对她说:“还请这位师妹看清楚,与你道侣私通之人,并不是我。”
柳观春的冤屈洗刷,她竭力咬住牙关,忍住心上漫出来的委屈以及酸涩。
柳观春是想哭的,不止是被人冤枉,会鼻尖酸涩,就连沉冤昭雪,她也感到委屈。
但她努力忍住令人感到羞耻的哭腔,她要尽量把话说得很清晰,她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她要所有人都听清楚。
“我从来没有勾引任何人,我也没有蓄意破坏任何人的道侣婚契!我是根骨不佳,我是不合适修炼,但我行得正坐得端,我没有做过坏事!”
“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但早晚有一日……早晚有一日,我也会爬上去,我会成为比你们都厉害的剑君!”
总有一日,她不会被人看不起。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柳观春说完这一番大言不惭的话。
在座的弟子本该发笑,但有江暮雪坐镇,没人敢欺负柳观春。
柳观春呼出一口气,她没有故意去等紫衣小师妹的道歉,她也不稀罕。
柳观春收回竹骨剑,她双手弯曲,朝脑后摸索,她找到了那一根散落的发带,将它再次用力系好。
垂下的红丝带柔软、窄细,风儿似的抚上江暮雪的玉指。
他偏头看一眼,窥见柳观春成堆叠在肩膀的宽大衣袖,她的手臂雪白,纤细如荷茎,点着一颗火烧似的红痣。
江暮雪挪开目光,望向别处。
柳观春捡起散落一旁的点心盒子,还有那两颗张厨娘送的枇杷果。随即,她转身,跟在江暮雪的身后,随他进山。
也不知是江暮雪刻意为之,还是他今日真有散步的闲情逸致。
江暮雪没有御剑,反而是慢悠悠地朝前走,速度不算快,足以让柳观春小跑着跟上。
柳观春也不知道她尾随江暮雪的意义何在,她只是下意识会亲近待她好的人,譬如白衣师兄,譬如幻境里的江暮雪。
跟了一刻钟,柳观春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很是奇怪,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大声喊:“观春多谢江师兄搭救,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
江暮雪停下了,他本该舍下柳观春,独自去绝情崖修炼,但不知为何,他忽然问她:“今日为何会去师兄姐们的弟子院?”
柳观春没想到江暮雪居然还有问话的兴致,她有点受宠若惊,想了一会儿,回答:“我想再找找,有没有落单的弟子,能和我组队下山。”
江暮雪记起她在比武卷轴里说的话,她想下山降魔,想和白衣师兄组队。
柳观春根骨极差,就算潜心修炼也未必能看到境界升阶,可她偏偏还乐此不疲地折腾,甚至是着急到有些急功近利的地步。
江暮雪问:“降魔比试,你非去不可吗?”
筑基期的小弟子,能在魔物面前保住命都是运气上佳,偏偏柳观春初生牛犊不怕虎,压根不怕。
柳观春:“非去不可。”
江暮雪点头,没有再说。
他想,柳观春一心往上爬,除了对飞升上界的渴望,或许还存着想离白衣师兄、离他、离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更近一点的心思。
但江暮雪不知的是,柳观春努力朝上爬,她心中所想,恰恰与他相反。
柳观春只是想离开玄剑宗,甚至是……离江暮雪更远一点。
柳观春缓和了心绪,她要回寝院了。临走前,她喊住江暮雪:“江师兄,请等一下。”
江暮雪停步。
柳观春取出被体温煨烫的枇杷果,用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又把另一手装糕的食盒递给江暮雪。
“宗门里很少蒸栗子糕,师兄、师姐们吃过,都觉得不错,我也想给江师兄尝尝。虽然这点小恩小惠,不足以报答江师兄惠及我的万分之一,但好歹也是观春的一番心意。”
见江暮雪迟迟不说话,柳观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枇杷果我擦干净了,而且没掉到灰里,都是落在雪地上。糕点也是,没有打翻,里面的碗碟我还蒙了布,不脏的。”
她紧张地解释,动作笨拙,伸出去的手停了停,又想缩回来。
没等她收手,半道上,食盒被几根长指截胡。
“多谢。”
江暮雪接过她的点心和枇杷果,又用剑气小心护住糕点外溢的热气,将一堆女孩爱吃的小玩意儿拎回了绝情崖。
-
三日后,太阴殿内,长老开始登记组队下山的队员。
今日玄剑宗的弟子们都来了,就连柳观春也在旁。
柳观春之所以来此地,并非她找到了一同下山的队友,而是想趁机捡漏……万一也有弟子被人爽约,无人与他组队呢?那她就能上前询问,要不要一道儿结伴下山,也好解人燃眉之急了。
殿内,段师姐陪在唐婉身边,眼风扫过柳观春。可她今日很是老实,只是嘴角轻扬,嗤笑一声,没敢开口讥讽。
毕竟上次弟子院的事闹得太大,拜柳观春所赐,就连段师姐也挨了鞭刑。直到今日,段师姐的鞭伤还隐隐作痛,她暂时没胆子当着长老、内门大师兄江暮雪的面,欺辱柳观春。
柳观春站在旁边看着一队队弟子登记。
从早晨一直到傍晚,她都没等到落单的弟子。
想来今日也是无功而返了。
殿内的弟子所剩无多,柳观春孤零零地站在阴影处。
柳观春手中紧握竹骨剑,她要使劲儿捏住剑身,方能压下心底的落寞。
她莫名想起那一日,唐婉高高在上坐着,质问她哪来的胆子,竟敢辱没内门大师兄江暮雪……
就在这时,主掌玄剑宗庶务的蔡长老传音而来,问她:“这位小友,你也是来登记降魔比试的弟子?”
柳观春抬头,一双杏眼清亮。她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应了一句:“是,我叫柳观春。”
她本想着用嘴皮子磨一磨蔡长老,看看能否独自下山降魔。
可一道清越的剑吟响起。
一只华光灿灿的白色蝴蝶,自殿外缓缓飞来,栖在柳观春的肩膀上。
柳观春诧异,伸手碰了一下蝴蝶。
蝴蝶原本生机勃勃,可就在那一抹蜻蜓点水的触碰下,它突然从躯壳里挣脱出来。蝴蝶蜕皮,成了死物,反倒是一串墨字在空中爬行,刁钻地涌进蔡长老的登记册子里。
蔡长老看了一眼册子上的名字,略带惊奇:“咦,你这位队友倒是有点意思。”
“有人和我组队了?”柳观春没想到,到了登记的最后关头,竟也有人邀她下山了。
蔡长老笑眯眯地道:“正是。”
柳观春喜出望外,有点语无伦次:“是谁?”
蔡长老合上册子:“天机不可泄露,过两天下山,小友自会见到他。”
柳观春没有再追问。
细细一想那只白色蝴蝶的样子,蝶翼上的纹理,分明和白衣师兄的衣袍有些相似。
柳观春心下了然,定是白衣师兄将她拉进队伍了!
太阴殿内,段师姐看到这一幕,不免震惊,竟真的有人愿意和柳观春组队……还真是饥不择食,也不怕她拖后腿。
段师姐猜测另一名队员定也是修为低微,所以才会硬凑进柳观春的队伍。
唯有唐婉樱唇紧抿,脸色苍白。
别人识不得,可她却知那只白色蝴蝶的来历。
蝶翼灵动,翅挟雪光,灵气的气息冰寒。
这分明是江暮雪拟出的纸蝶……
江暮雪竟会给柳观春救场。
凭什么,又为什么?
唐婉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大师兄不再是大道无情的剑君,他心中的秤杆不平,秤砣倾向了柳观春。
江暮雪,因柳观春之故,罕见的生出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