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唐婉喊他,他是能收到消息的。
果不其然,厚厚的土丘中,挤出一根白骨指节。
小指头朝她戳了戳,像一只鼓鼓囊囊的蛆,沿着唐婉的裙摆利索地爬上来。
唐婉吓得尖叫,用力抖掉这一节小指。
“哈哈哈。”
很快,她的面前涌出一团黑烟。
黑烟弥散,慢慢幻化出一头乌黑辫发、白衫赤足的少年,他看起来年纪比唐婉还要小些,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常年笑着,眼尾弯弯,弧度上扬。
漂亮的少年一手撑头,眯眼望着唐婉,兴味十足地道:“我还以为,唐师姐逃跑了呢。怎么了?即便你知道会死,也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苏无言的声音清润好听,隐隐带笑,只是他总露出一副无辜天真的表情,迷惑世人。但唐婉想到他杀人不眨眼的手段,顿时清醒了,她仍觉得毛骨悚然。
唐婉不由后退一步,她有点后悔招惹这一尊邪神。
可江暮雪早有警觉,她如今不好出手。
若是想除掉柳观春,能借助苏无言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那自然最好。
唐婉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对他道:“之前听你说,你想找江暮雪的师妹,对不对?你说我不是,我倒有另一个人选,或许能解你难题。”
苏无言双手垂落,装作鬼怪那般,幽幽飘近。
他又笑眯眯地问:“哦?说来听听。”
“你知道柳观春吗?”
苏无言:“她是谁?”
唐婉又道:“柳观春是外门弟子,也是近日刚入宗门的小师妹。江师兄待她很好,甚至在迷魂梦阵中,与她结为道侣。你要找江师兄亲近的师妹,我想应该是她。”
苏无言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取出一颗糖丸,丢到唐婉的掌心:“赏你。”
说完,苏无言又缓缓消散了。
唐婉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她不是因为动情,而是因为害怕。
至于那颗糖丸,唐婉嫌恶地丢开,又抬腿踩了好几脚,直把它碾进土里。
呸!谁要吃大魔王的东西!
唐婉一走,那根魔尊的白骨小指头又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指骨抠动泥地里的糖丸,像是圣甲虫推粪球那般,又把它推回妖域边境了。
-
柳观春还在沉睡。
这一次,她梦到了前世的事。
在柳观春高中毕业那年,养育柳观春长大的外婆去世,家中没有大人帮忙操持白事,刚刚考上大学的柳观春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听镇子上的老人指点何时下葬、何时发丧。
柳观春的父母早就丧命于一场车祸中,是外婆将她拉扯大的。柳家买不起公墓,只能将外婆的尸骨先葬在山里的柳家老宅旁边,等到柳观春大学毕业,工作有钱了,再好好帮外婆买一块墓地,将骨灰盒迁出来。
柳观春毕业后,搬回了小镇,她仍住在从前和外婆相依为命的那个家里。
每到周末,柳观春会去外婆的坟包前,和去世的长辈说说话,再顺道沿着山路逛下来,感受清风拂面,绿柳成荫,顺道上一趟只有一个老道士坐镇的白马观。
老道士与柳观春很有缘,常常会与她吃酒、吃糕,顺道论道。
尽管柳观春听不懂那些道家经书,但不妨碍她乖巧作陪。
叮铃、叮铃。
竹林有风吹来,白马观的驼铃被吹得晃动不止,召出一只身姿矫健的黑猫。
黑猫迅速跃上老道士的肩膀,它一双绿瞳,毛色油润,神情倨傲。
老道士将黑猫递到柳观春面前,笑说:“都说玄猫邪,玄猫丑,在猫中也是貌若无盐,旁的娃娃不肯养,只有我将它养着,也好拿拿观中的耗子。”
柳观春低头,和黑猫对视。
“我倒觉得你挺漂亮的。”
黑猫不屑地挠挠耳朵,迅速跳走了。
又过了两个月,老道士上医院体检,查出自己身患重病,他又用铜板卜上一卦,知道自己这次的死劫将至,时日无多。
当柳观春再次来到白马观的时候,那只猫被老道士捧着,奉到了她的面前。
老道士笑说:“无盐往后就托付给娃娃你了。”
柳观春看着老人打了补缀的衣裳和鞋袜,道观里的家伙什全收拾出来了,老道士要走了,他是在托孤,把这些照看不了的小东西,都留给身边的朋友。
柳观春心里有点难过,她能串门的人家又少了一户。
柳观春没有拒绝,她接下了猫。
自此,柳观春知道了这只猫的名字。
无盐。
相传春秋时期,有一位战功赫赫的王后,名叫钟离春,因生在一个名叫“无盐”的地方,又相貌平平,后世便称她为“无盐娘娘”,抑或无盐女。
可这只名叫“无盐”的黑猫,是公的。
……
风雪骤大,柳观春瑟瑟发抖,睁开了眼睛。
这一眼,和单手抓起一件弟子服要往柳观春身上盖的江暮雪,对上了。
柳观春看着眼前眉眼疏冷的师兄,雪絮落在他乌黑的鬓边、眼睫,绒绒的,仿佛一团团柔软的棉花。
他在她的身边坐了许久,大半的肩膀都覆满了雪。
柳观春想,江暮雪是不是无知无感,他体会不到寒冷,才能在雪丘上打坐这么久。
如今,他守在旁边,最爱洁的人,竟连染血的衣袍都没换,就连清净术法也不曾施加。
柳观春瞪大一双杏眸,呆呆地仰望他。
柳观春觉得此情此景诡异到可怕,她不敢回想自己是如何被带进绝情崖,也不敢回想此处就她和师兄二人,她又如何污了江暮雪那一身素来洁净的衣。
喉头还有血气涌动,可身上的伤势已被人疗愈好,并不疼痛。
柳观春咽下一口翻涌进喉咙的雪意。
江暮雪似有所感,低头垂眸,等她开口。
柳观春被那一双狭长淡漠的凤眸凝视,忽然觉得呼吸有点不畅。
心中涌起许多羞于启齿的记忆。
她一面对江暮雪,便会有些无地自容。
柳观春想了想,记起江暮雪在妖阵里使出的致命一击。
柳观春皱眉,憋出一句缓和气氛的话。
“师兄,你御敌时的剑招绚烂惊艳,夺目非常……是出自哪一本剑诀?”
她伤愈醒转,竟只知道问这个吗?
江暮雪一时无言,心道:柳师妹,果真爱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