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阴城头,朔风凛冽。
随着汉军兵士将原木、沙石、草袋推入上游的水中,可见一道临时堤坝正在形成,河面水位正肉眼可见地缓缓抬升。孟海公也猜到了汉军这是在做什么。
“引水灌城?”他惊声说道。
蒋善合等将皆是张口结舌,朝着济水张望。
孟海公转过头来,顾视诸将,急声问道:“汉军竟欲引水,灌我城池!公等可有对策?”
昨夜成子路被孟啖鬼所杀一幕,犹在诸将眼前。闻得孟海公此问,却是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孟海公干咳一声,目光落在蒋善合身上:“玄符,你是何见?你以为汉军引水能不能成?”
蒋善合迟疑片刻,望着汉军忙碌下,堤坝后升起的济水河面,仔细观察了会儿,指向汉军挖掘的沟渠方向,说道:“大王,察汉军举动,一边挖河堤,在上游筑坝,一边另开沟渠,通往我城外的护城河,显是欲引济水引入我护城河后,进而漫灌我城。
“引水入护城河,汉军足以做到,当下的关键是,水量够不够灌入城中。臣之愚见,若夏季汛期,也许水够灌城,却今值深冬,济水并不丰沛,则纵使引入护城河,水面抬高,亦难越我三丈高墙。漫溢之水,至多浸没城根低洼处,断无灌入城中之力!此……,或为徒劳之举。”
说着是“徒劳之举”,他却也不敢十分确定。
不过孟海公听了他这话,心头倒是稍宽,连连点头,说道:“徒劳之举?不错,不错。玄符,你说得甚是。当下深冬,济水水量不如夏季时多,即便引入我护城河,当也是难以漫过城墙!”
可到底还是觉得不安!又望了片刻,他忖思想到,李靖虽然的确是没什么名声,可其昨夜设伏,一举生擒了孟啖鬼;又孟啖鬼昨夜之杀成子路,而下想想,必亦是中了李靖的奸计。由此两事,可见李靖巨非无谋。难道李靖会做无谓之功?
思来想去,他有心再追问蒋善合与随从诸将。
只其目光扫过诸将,却见众人或因昨夜变故心有余悸,或因眼前水攻之象惊慌,个个垂首敛目,噤若寒蝉。罢了,他只得暗叹一声,为免得军心更加动摇,只好将追问咽下,转而改以询问蒋善合:“玄符,水一旦漫到,纵使漫不过城墙,毕竟也会影响士气。你可有应对之措?”
蒋善合硬着头皮,回答说道:“大王,臣愚见,眼下之要,仍在固守城防。请大王严令各段守军,谨守防区,弓弩礌石备足,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自有城墙阻隔。至若士气,可预先通告各军将士,水势不足,汉军引水,漫灌入城绝无可能。”
孟海公想了想,确是也没有别的好对策办法了。
却就要下令,一人在百十亲兵的前呼后拥下,上了城头。
众人回头,来的是孟啖鬼。
却是他接到了汉军在挖掘河堤的报讯,因顾不上昨夜的深觉颜面大失,带伤登城。
“阿弟!你不好生养伤,却怎来了?”孟海公问道。
孟啖鬼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径直到了垛口,望见西北济水岸边,汉军肆无忌惮地挖掘场面,昨夜的羞恼犹存,登时怒发冲冠,骂道:“李靖欺我太甚!这般大摇大摆的,当着我全城的面挖堤掘取,当我济阴无人乎?阿哥,俺点一部精兵,俺出城去,杀他一通!”
孟海公急忙拉住他,说道:“阿弟,不可莽撞!你看岸边,汉骑千余虎视眈眈,专为护其步卒。此时出城,正中其下怀!”他指向济水方向,试图安抚,“适才玄符已言,深冬水浅,汉军纵将水引来,亦难撼我坚城。你且安心养伤,待贼兵攻城,还需倚仗阿弟神勇!”
孟啖鬼环视四周,蒋善合避开了他的视线,其余将领低头不语。
城头静默,唯有风声。他猛地意识到,昨夜那场血案,已将他与众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孤立感和羞愤涌上心头,他狠狠一甩手,怒哼一声,愤懑地转身下城。
孟海公望着弟弟的背影,五味杂陈。
他深吸口冰冷的空气,强打精神,便按蒋善合所言,下达了严加守备、静观其变的命令。
然而,城头守卒望着远处汉军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隐约传来的号子声,加上昨夜孟啖鬼当众杀了成子路此事的影响波及,不安的情绪却不是一道军令就能安抚。
……
济水北岸,寒风卷起细碎的土渣,打在脸上生疼。
数千汉军士卒却干得热火朝天。
号子声、铁器与冻土的撞击声、巨木等沉水的闷响交织一处。
数十余骑,停驻在施工现场的附近的高坡上,时而望望工程进度,时而望望东南边的济阴县城。为首之人,四十余岁,未有披甲,戴幞头,着圆领袍,外罩大氅,佩剑在腰,身量雄健,红面长髯,却正是李靖。随从诸骑为马周、柳亨、郑智果、屈突檀越、韦千里等。
济水到济阴县城的距离不是很远,几里地,筑坝、掘堤、挖渠、引水等的工程量也不算大,数千人马一起动手,加紧点,一两天就能完成。对这一点,马周等人不担心。
可是正如蒋善合所说,对将水引到护城河后,漫灌城中,马周等却皆有疑虑。
“大将军。”马周望着远处巍峨的济阴城墙,摸着才蓄长了点的胡须,说道,“引水不难,可城墙高逾三丈,观此水量,恐不足以灌入城内。”
李靖略视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