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鉴的为人,孟汀比旁人都要了解,知道此人很难交心。短短二十年,身边人来来去去,他从来只倚仗他自己,于是无论何时都冷静、自持、密不透风。情意与所求之物,他也一向分得很开。
若是某一天,他决意要去做某件万劫不复的事,没什么能拽得住他。而孟汀不过是想要爱人能于万仞间回身,留在自己身边。
从前哪怕只是一点松动,他也很欢喜。
何况是此刻。
“观火。”
李鉴翻过身来,正对着他,将头枕到他肩上,安稳地舒了一口气。孟汀的手搭过来,他下意识地像猫一样蹭上去,又轻又懒地道:“上午出去一趟,向谢公问了些话。”
他将在昭狱中的见闻尽与孟汀说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孟汀大概听明白了,沉吟片刻,道:“那他也确实——走火入魔了。”
“我总疑心,人在世上,终会被自己所求之物困锁终生。”李鉴闭上眼,“要么是天道,要么是长生。当然,肯定还有别的。可究竟得是何物,才能让人抛却神智,疯魔至此。”
“你我不能揣度谢公。”孟汀道,“他已走了太远,早非世中人。”
李鉴听着,勉强笑了一下。
“他要入海,我要渡江。”他道,“我是怕,有朝一日......”
“不会的。”孟汀笃定地道。
李鉴方微蹙了眉尖,对面人便伸手过来,将他的眉头揉散,轻按了那枚朱砂。
“你说过,你会渡回来。”
窗外长枝头,鸟雀一跃,展翅而去,留下那满枝葱绿簌簌地颤,影子斑驳地落下来。
孟汀偏着脸看着李鉴,眼底笑意也不吝一收。李鉴微抬了眼,正同他目光相接,耳际仿佛鸾铃响过,一时发怔。
往事涌上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辛涩。似乎昨日还是他与孟汀并肩立江陵,此时早已月涌大江流,他独自行了很久的舟。
他没再犹豫,伸手紧抱住孟汀。
元嘉十八年后至此,他从未诉说过思念。一是孟侯倾盖如故,二是世事激荡,难偷浮生半日闲。他向来是个讷于言而敏于行的,藏在心底最深的思绪又太悲,从来是不肯多言。
可他现在抑制不住,几乎是哽咽地道,我曾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仆恐与君永诀矣。”
在一封未发出的书信中,李鉴如是写道。
“今冬寒彻,人微草衰,霜严雪重。固因多疾,自忖零落无时,方恨繁忧总集。洲渚南视,空思高阁;江陵北望,不见长安。”
我以为我活不过那个冬天,回不到长安;我以为你的书信千封,我此生都承接不来。
“君,声华已远,杳如天汉。鉴,不堪微命,不保余年。”
我的侯爷,真的很好。
从江陵到长安,我感激于你千里相送,爱你恣肆立马横刀,觉察你望向我的每个刹那,明了你一切难言之情。但我知晓,若要成我之业,必要韬光养晦、假作死状,而后归来,将一切险阻炼成垫脚石,孑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