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天晴了。
但晴天,不代表万里无云。
油麻地,庙街。
曾经这里龙蛇混杂,几十个小字头,为了一个摊位的保护费,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街头巷尾,都挂上了黑底金漆的“和”字招牌。
白头福穿着一身得体的白绸唐装,手里盘着两颗核桃,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四个穿着黑西装,腰间鼓鼓的精悍后生。
所有见到他的档主,小贩,都恭恭敬敬地停下手里的活,躬身喊一声:“福哥!”
白头福笑呵呵地点头回应,偶尔停下来,问问生意怎么样,家里老小可还安好。那模样,不像个社团大佬,倒像个下来体察民情的居委会主任。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笑面虎的手段。
三天前,他还在这里请人喝茶,转头,雷洛的警察就把那些不识相的家伙,一锅端了。
“福哥,你看。”一个负责巡街的头目,快步走到白头福身边,压低了声音,朝街角一个卖跌打药酒的摊子,努了努嘴。
那是个生面孔,人很瘦,眼窝深陷,贼眉鼠眼,不像个正经生意人。
他摊子上的药酒,无人问津,可总有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凑过去,塞给他钱,然后从他袖子里,拿走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迅速塞进口袋,消失在人群里。
白头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盘核桃的手,停住了。
……
九龙城寨,染坊二楼。
陈山正在看梁文辉整理好的,远东实业旗下,各个堂口上个月的账目。
湾仔的舞厅,铜锣湾的马栏,油尖旺的赌档……流水像雪片一样,汇总到这里。
数字,很惊人。
整个和字头,变成了一台,高效得令人恐惧的印钞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白头福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山哥。”他把手里的两颗核桃,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出事了。”
梁文辉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福哥,坐下说。”陈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白头福没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了账本上。
“我们场子里,有人在散货。”
陈山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的,特殊气味。
福寿膏。
陈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整合和字头之后,他立下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和字头上下,任何人,不准碰毒。
这东西,能毁家,能灭门,更能,毁掉一个社团的根。
“谁的人?”
“敬义堂。”白头福的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他们在港岛西区,一直靠这个发家。现在,手伸到我们九龙来了。”
“敬义堂的话事人,叫刘发,道上都叫他‘发瘟’。人如其名,谁沾上他,谁倒霉。”
白头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最麻烦的是,他是雷洛的拜把子兄弟。”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雷洛。
这个名字,像一座山,压在了白头福的心头。
如今的雷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靠陈山,才能上位的油麻地探长了。
他是华人总探长,是港督府的红人,是白道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动刘发,就是打雷洛的脸。
可不动,就是打陈山,打整个和字头的脸。
“山主,这事……你看……”白头福有些为难。他知道陈山的脾气,眼里揉不进沙子。
“他们明着来了吗?”陈山问。
“那倒没有。都是些小鬼,偷偷摸摸地卖。不敢挂敬义堂的招牌,但兄弟们都查清楚了,货,就是从刘发那里出来的。”
“那就先不要管。”
“什么?”白头福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山主,这……这不合规矩啊。
要是传出去,我们和字头的脸,往哪儿搁?兄弟们,会寒心的。”
“规矩,是我定的。”陈山的声音,不容置疑。“只要他们不明目张胆地来,我们就当没看见。”
他看着白头福,一字一句地说道:“派人,盯紧了。把那些卖货的小鬼,他们的样貌,出货的时间,地点,交钱的人,全都给我,记清楚了。”
“记住,只要记,不要动。别打草惊蛇。”
白头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跟了陈山这么久,知道这位新山主,做事,必有深意。
“是,山哥。我明白了。”
白头福拿起桌上的核桃,退了出去。只是那背影,看起来,有些憋屈。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陈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