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义堂新粉刷的墙壁,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石灰水味道。
这股生硬的味道,混杂着院子里几十条汉子身上蒸腾出的汗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属于新生的气息。
那批货,被分装在十几个不起眼的木箱里,安静地躺在后院最隐蔽的柴房。
鬼叔亲自守在门口,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陈山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没有去看那些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盘尼西林。
他的手指,轻轻拿起了一根被棉花包裹着的,脆弱的玻璃造物。
真空管。
冰凉,光滑,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透过玻璃,他能看到里面精密的钨丝与栅极。
这不是一笔生意。
这是投名状。
是他向鬼叔朋友背后那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递出的第一份,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投名状。
更是他那句“走私报国”,从一句口号,变成现实的第一步。
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北方,在那些炮火连天的阵地上,无数双期盼的眼睛。
一股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像灼热的铁水,浇筑进他的胸膛。
……
堂口正厅,那张瘸腿的太师椅旁,多了一张摊开的巨大海图。
海图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与水文标记,像一张纠缠的蛛网。
王虎,还有两个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干裂的老船夫,围在桌边,每个人的脸色都像海图上最深的那片蓝色。
其中一个叫老海的船夫,指甲缝里全是黑色的油污,他指着海图上几条红色的航线,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堂主,就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斯科特这鬼佬,邪门得很!”
“我们渔民走了几十年的几条近海路,全被他用巡逻艇给堵死了。”
“晚上那探照灯,一束一束的,跟白天一样亮,连海里有几条鱼都照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船夫也跟着附和。
“没错,他们的‘海狐狸’快艇,船头都架着机枪,前两天潮州帮的人想冲过去,连人带船都给打成筛子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和义堂自新生以来,第一次承接如此重要的“大单”。
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喉咙。
这一次的对手,不再是黑柴那种只懂打打杀杀的草莽。
而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代表着港英政府最高权力的皇家缉私队。
一旦失败,不只是货物沉入海底。
整个和义堂,这刚刚从灰烬里爬出来的凤凰,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甚至彻底碾碎。
王虎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他看着陈山,目光里是绝对的信任,却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面对这几乎无解的困局,陈山却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去看那些被标记为禁区的航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海图上那片广阔的,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深蓝色水域。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愣住的问题。
“鬼佬再厉害,他总不能把整个大海都封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