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怀一整天心神不宁,下学时与卫听澜同车而行,仍旧愁眉不展:“殿下被软禁东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父亲现下怕是举步维艰。”
卫听澜心里也压着事,思及前世京城的动乱,不禁劝道:“九隅,别管京城的纷争了。你回雁安去,好不好?”
祝予怀知道他的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朝堂将乱,父亲不会走的,我也不能舍下家人独自避难。再说……你不也留在京城吗?”
卫听澜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知道怎么劝了。
祝予怀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储位之争何其残酷,祝家已经牵连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独善其身。
马车晃了一下,忽然停了。
驾车的易鸣声音有些异样:“公、公子……”
街巷安静得有些过了头,卫听澜直觉不对,将车帘挑开一道缝,神情顿时一敛。
马车外是全副武装的皇城营士兵。
程焕站在最前,冲易鸣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又见面了。”
易鸣看出来者不善,强作镇定地问:“大人当街拦车,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程焕搭上佩刀:“卫小郎君在车内吧?使团遇刺一案有了进展,得劳烦他去皇城司走一趟。”
他嘴上客气,官兵们却已虎视眈眈地向马车围拢过来。
易鸣握紧了马鞭:“这是祝府的马车,你们想强行拿人吗?”
“少跟我废话。”程焕拔了刀,“识相的话就让开,否则你主子连着你,都得担上包庇嫌犯的罪名!”
他一挥手,四面都响起兵刃出鞘的声响,卫听澜当即就要起身,却被祝予怀死死抓住:“濯青!”
卫听澜回头看着他,缓了神情:“他们人多,躲不过的。”
祝予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你也不能……”
卫听澜拢住他的手指,俯下身来,与他抵了抵额。
“去望贤茶楼和卫府搬救兵。”他目光明亮,轻声道,“九隅,我等你来救我。”
他最后在祝予怀泛红的眼尾吻了一下,抽身而退,果决地掀开车帘,迎着官兵的刀剑下了马车。
官兵立刻涌了上来,将他制住枷上锁链,粗暴地推搡着向皇城司的方向走去。
祝予怀只能隔窗看着,心脏开始一阵阵地发疼。
“阿鸣,”他按住胸口,努力镇定下来,“快,绕道去望贤茶楼。”
*
皇城营的牢狱在地下,阴暗湿冷,只墙壁上亮着几丛火光。
卫听澜被捆在刑架上,学子青衫沾了斑驳的锈迹,他看着狱卒摆放刑具,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焕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接过属下递来的茶,慢悠悠地说:“瓦丹使团中有人指认,前天夜里潜入驿馆的刺客,就是卫郎君。对此,你可有要辩解的?”
卫听澜冷淡地抬了下眼:“我记得皇城营只负责抓捕嫌犯,没有审讯之权。你这是要越俎代庖?”
程焕笑道:“我是为你好,刑部大牢里折磨人的花样可比我这儿多。只要你肯配合,我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
卫听澜“哦”了一声,轻蔑道:“要是我偏不呢?”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程焕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东宫早有谋反之意,老实交代,是不是太子指使你行刺?你故意破坏和谈,就是为了留住朔西兵权,协助太子篡位,可对!”
卫听澜嗤笑:“这么能扯,你该去茶楼里挂牌说书。”
程焕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激怒,砰地搁了茶盏,威胁道:“卫家可不止谋逆,还勾结外敌!赤鹿族之所以不降,就是因为你父兄与巴图尔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你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
这与前世几乎如出一辙的罪名,让卫听澜几乎笑出了声:“好一个贼喊捉贼。你主子为了夺权,不惜摇尾乞怜做瓦丹的走狗,你们这些卖国贼,也有脸在此罗织罪名!”
程焕怒而暴起,抄起浸在盐水中的长鞭,狠力朝他抽了下去。
这一鞭横贯胸口,卫听澜嘶了口气,短促地笑了两声:“怎么,被戳了痛处,气得想杀我了?”
“别以为我忌惮卫家,不敢杀你。”程焕拿鞭子阴狠地碾着他的伤口,青衫上很快渗出了血,“政事堂已拟了诏书,传你父兄进京受封。没了朔西兵马,你大哥纵有三头六臂,也是笼禽槛兽!通敌谋逆都是诛九族的大罪,等你父兄一死,我立刻就送你下去和他们团聚!”
卫听澜忍着剧痛,听到最后一句,奋力挣扎起来:“你做梦!”
他力气惊人,整个刑架都晃动着发出剧烈的声响。
程焕终于愉悦地笑了,将鞭子丢给身旁的下属:“继续打,打到他服软求饶为止。我倒要看看,卫家人的骨头有多硬。”
长鞭又过了一遍盐水,卷着狱中陈腐的血腥气,一鞭接着一鞭,凌厉地打了下去。
*
入夜后,地牢中灯火昏暗,没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老鼠跑动的窸窣声响。
刻漏滴答地淌着水,刑架下尽是血迹。卫听澜气息微弱,时昏时醒,整个人像浸在冷水中。
看守的狱卒打着哈欠,走到了换值的地方。
“那边捆着的人,瞧见没有?”狱卒往刑架那头随意指了指,“一会儿记得给他喂点水。统领说了,这小子还不能死。”
与他交接的两个同僚点了点头,拿了钥匙,提了油灯,准备往里走。
“哎,等等。”那狱卒忽然眯起眼,“你们的腰牌呢?”
那换值的两人同时顿了步。
灯火微晃了一下,狱卒忽觉不对,要惊喊出声时,已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