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得纸窗扑扑作响。这夜,两人裹在交叠的两层被褥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都有些没睡好。
澧京的雨季,提前到来了。
*
颜庭誉披着蓑衣,步履匆匆地穿过田埂,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年叔!”她唤了一声,加快脚步向前跑去,“您听见泾水那边的声音了吗?”
年齐山站在雨里,回头看了她一眼。
颜庭誉说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她身形一颤,猝然停了步。
“年叔……”她的声音都不稳了,“北面那堤坝,扛得住吗?”
年齐山动了动,他的衣靴已经湿透了,每走一步,就有泥水从靴底往外渗。
“走吧。”他的声音有些哑,“老陈他们挨家挨户地敲了门,百姓们已经在撤离了。”
颜庭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提高声:“可这些田——”
“田没了还可以再耕!”年齐山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把命丢在这里吗?”
大雨倾盆,浇在两人残破的蓑衣上,颜庭誉的脸颊淌着雨水,紧咬着唇说不出话。
远处湍急的水声如滚滚闷雷,震得人心乱如麻。
几场春雨后,泾水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素舆的轮子陷进了泥里,书童费了老大的劲才将它推动起来。
苏泽延揽着盖腿的毛毯,看了几眼,可惜道:“又溅上泥了。”
书童擦了下汗,苦笑道:“公子你瞅瞅我,我才惨呢,这鞋都废了几双了。”
苏泽延叹了口气,忧虑地望向泾水的方向。
“江河水盛,必然羡溢。崇如担忧的事,怕是避不了了。”
三月下旬,大雨数日,泾水泛涨,声如奔雷。
四月,多处河堤决口,倒灌良田,摧毁民房数以千计。泾水沿线无舍不漏,无墙不倾,流民啼号失所。
青荷县外,无处可去的百姓们冒着雨,拖家带口地往城中迁徙。
颜庭誉走在人群中,听见孩童的啼哭声,脚步越来越沉。
青荷县的府衙门户大开,一个荆钗妇人忙进忙出,正和几个衙役一起安置百姓。
颜庭誉看见她,唤了一声“瑛姐姐”。
妇人听见声音,吃惊地抬了一下眼,连忙走过来,把她拉到不起眼的角落。
“颜姑娘你……你没回京城啊?”
街头巷尾的屋檐下都挤着人,颜庭誉轻声说:“我想见见崔大人。”
庞瑛歉疚地说:“夫君他筹粮食和药材去了,一时回不来。是很急的事吗?”
“我……”颜庭誉深吸了口气,“回京之后,我想去击登闻鼓。”
庞瑛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攥紧了,她四下望了望,紧张地压低声问:“能成吗?你真的想好了?”
颜庭誉看着远处衣衫褴褛的百姓,神情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很怕,怕此事不成,白费了你们这么多年的心血,还反过来牵累你们。”
朝堂之事,庞瑛也没有把握,她只能道:“要不这样,等夫君晚些时候回来,我们……”
“瑛娘子,瑛娘子在吗!”
不远处忽然喧闹起来,一个满身是泥的青年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带着哭腔呼喊。
“瑛娘子,出事了!”
“我们的车马翻进了泥坑里,大人他……受了重伤,全是血,全是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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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京的雨沥沥淅淅,下得人心烦意乱。
卫听澜粗暴地甩了下伞,顾不上乱溅的雨滴,大步闯进望贤茶楼,湿嗒嗒地就往楼上冲。
岳潭凝重地站在窗前,听见门被撞开的声音,转头望去。
卫听澜呼吸急促,合上门着急地问:“怎么回事?”
岳潭手里捏着急报,说:“崔文勉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颜姑娘已经在返京路上,她要击登闻鼓。”
“不行!”卫听澜疾步走近,“她无官职在身,击登闻鼓要挨廷杖,且不说她熬不熬得过去……一旦有人揭发她的女子身份,她便必死无疑!”
前世她能全身而退,因为那时朝堂已经改天换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手握兵权的赵松玄。
可如今还是明安帝当政,裴党猖獗势大,欺君之罪岂是说免就能免的!
“我知道。”岳潭沉沉叹气,“知韫已经亲自带人去了,只要她踏入京畿,我们会立刻将人拦下。”
卫听澜这才冷静了些许。
先把人稳住总是没错的,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崔文勉出事只是个开端,害他的人必不会善罢甘休。颜庭誉、还有崔文勉的家眷,都有危险。
“危机也是契机。”岳潭又开了口,“此案是个可以撬动的缺口,但我们还缺发声之人。一人之声或许微弱,但天下人之声,却能撼动九霄。”
卫听澜盯着他没吭声。
岳潭说:“我想请白驹出面……”
卫听澜立刻打断:“你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屋内沉寂了一会儿,岳潭低声说:“但此举若成,能救千万人。”
卫听澜攥紧了拳,眼中几乎带着怒意,他盯了岳潭几息,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岳潭追了两步,提声道:“即便你不允,登闻鼓一响,白驹必不会袖手旁观!还不如——”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摔门的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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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声潇潇,竹叶轻垂,笼着一团朦胧的雾。
天色已晚,祝予怀拨了拨屋内的炭火,被呛得咳了几声。
炭受潮了,他裹着薄毯,还是觉得有些冷。
门外有人踏过积水的声音,祝予怀以为是易鸣拿了狐裘回来,忙过去开门:“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