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帝正愁着要给朔西一个交待,若真抓着可疑之人,不论是不是真凶,都应该恨不得立刻抛出来向朔西表态。可从刺杀案至今小半个月,半点风声都没有,可见此事是被有意压了下去。
那便说明,阳羽营是查到什么不该查的人了。
卫听澜暗自思索着,忽见一内侍绕过宴席,神色匆匆地走到福公公身边,说了些什么。
福公公瞧了眼殿外,凑进明安帝身侧耳语了几句。
明安帝面上浮起笑意,道:“既是捷报,便传沈卿上来吧,也叫众位卿家同喜同乐。”
在座的臣子都不明所以地朝殿外看去,就见左骁卫统领沈阔在一声声通传中步入殿来。
他似是策马赶了许久的路,周身都是凛冽的寒气,走至殿中跪地叩首,沉声道:“启禀圣上,泾水一带流寇并图南山匪患已除,涉事者亲眷均已捉拿候审。臣幸不辱命!”
席间霎时响起一阵惊讶的低呼声。
泾水一带受流寇侵扰已久,图南山刺杀案更是搅得京中人心惶惶,而今新岁伊始,便有祸乱平定的喜讯传来,是个好兆头。
已有反应快的臣子朗声贺道:“圣上,此乃天佑我大烨呀!”
众人纷纷跟着起身祝酒恭贺,口颂万岁。
明安帝泰然一笑,君臣举杯共饮。他的目光掠过下方众臣,见卫听澜也毫无异议地起身称贺,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心下稍安。
看来这卫家幺子,到底只是个心无城府的少年人而已。
声声颂贺中,卫听澜仰首饮尽了杯中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
深夜寒凉,卫听澜一步三晃,慢慢走出宫门。
他本没想多喝,只打算装作不胜酒力,在夜宴未散前便早早告退出来。
谁晓得还有这样一场好戏等着。
宫宴上重锦铺地,光摇朱户,满堂称贺声里,他好似又见到了前世图南山中的刀光血色。
不知不觉中,满壶的酒便见了底。
卫听澜晃悠到宫门外,琳琅宫灯映着满地醉生梦死的雪光,他看着看着,低头呕吐了起来。
远处有脚步声一顿,迟疑地朝他走来。
卫听澜按着绞痛的胃,听见了侯跃惊诧的声音:“还真是卫小郎君啊!怎的喝成这样?训哥,澧京这儿也兴灌人酒?”
于思训打断道:“你少说两句,去把马车赶过来。”
卫听澜没有抬头,只低低笑了一声:“你们可真有意思,不在朔西建功立业,跑来给我当马夫。”
于思训听着这话,就知道他是醉得狠了。眼见着他起身时像要摔倒,于思训伸手去扶,卫听澜却摆了下手,自个儿站稳了。
他探手想往怀里摸帕子,却忽然顿了顿,收回手道:“有干净巾帕没?”
侯跃把马车赶近了一些,从车里找了块没用过的帕子递给他。卫听澜抓了把雪搓脸,拿帕子擦了,又道:“给我匹马。”
“这……”侯跃为难地看了眼于思训,“小郎君不乘马车?”
卫听澜胃里难受,不想同他多话,自己随手拽了匹马来:“我今夜有约,不回府了。”
不等两人反应,卫听澜径自翻身而上,动作倒是干净利落,全然看不出是个醉酒的人。于思训刚想开口,卫听澜已驱着马绝尘而去。
于思训:“……”
那是他的马!
侯跃实打实地困惑了:“训哥,小郎君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于思训无言片刻,叹着气认命地坐到了车前。
“人大约是往祝府去了。驾车,咱们远远跟着,别让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第031章 除夕(三)
祝予怀坐在案几前,心不在焉地握着一卷书。
他换上了那身绛红云锦的新衣,仍在外头罩着白狐裘大氅。墨黑的长发已然干了,用竹木簪子简单地簪着,只颈旁漏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来。
因为有客要来,房门敞开着。屋外夜深雪重,院角青竹偶尔不堪重负,发出簌簌的落雪声。德音白日里堆的一溜小云雀还挤挤挨挨地排在廊下,夜色照着这些小东西的轮廓微微发亮。
祝予怀按了按酸胀的眼睛,终于放下了手里怎么也看不进的书。
面前摆着两坛从雁安带来的“三春雪”,一盘五辛盘,一小碟花椒,还有一屉红豆糕。他的目光在案几上清点了几轮,确认没漏掉什么,便漫无目的地望向了屋外。
视线停在半道,先数了数廊下那排圆滚滚的雪团。数了两遍,都是十五只。
祝予怀觉得有些好笑,转回头来,百无聊赖地拿起根筷子,点起了碟子里的花椒。
点着点着,又迟疑地停了下来。
祝予怀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筷子,把它搁远了一点。
这还是他平生头一次等人深夜赴约。
从前在书里读到那句“闲敲棋子落灯花”,只觉得颇有意趣,原来竟是这样复杂的感受。不算难熬,却有些无所适从的惆怅,心里总觉得那人一定会来,怅惘中便夹杂了几分悬而未决的期待……怪异得很。
他按捺着自己数红豆糕的念头又坐了一会儿,心里凭空升起几分担忧。
府中众人都在大院里饮酒守岁,门房可还有人看着?
濯青若是来了,该不会没人给他开门吧?
祝予怀的眉头越蹙越紧,耐着性子又数了一遍廊下的小雪团,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
屋里炭火烧得足,倒是不觉得冷,可一走到屋外,雪夜的寒气就拼命往骨髓里渗。祝予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四下寻着火折和灯笼,忽然听见院墙处响起一阵窸窣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