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舅反手抓住花妮子的手,花妮子挣扎了一下,就没再动,任由我二舅牵着手走着。
夕阳洒落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余晖如同绚烂的绸缎,温暖而又柔和。人和村的方向,袅袅炊烟正从一座座茅舍中升起,那是农家的乡情和温暖,也是对这路上走着的幸福男女最好的慰藉吧。
在这安逸的乡村暮色中,走着我二舅和花妮子。我二舅遗传了老袁家的一双大眼,目光闪闪,时而望向远方,时而又转头看着花妮子,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和宠溺。花妮子则显得苗条而健壮,她的长发轻轻随风拂动,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脸色白中透红,满满的羞涩,不时侧头看着我二舅,闪烁着对身旁人的爱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两个人并肩而行,我二舅不时抓住花妮子的手,花妮子看见人影就急忙甩开我二舅,然后又低头走得远点。我二舅不时逗着花妮子说话,笑声在田野间飘荡,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特别温馨。
晚上,一盏昏暗的羊油灯下,我姥爷、我姥姥、二姥爷、二姥姥和我二舅坐在那里商量着事。当然,这种场合也少不了我老娘和我广晴姨,我老娘靠在我姥姥怀里,广晴姨靠在二姥姥怀里。
我姥爷抽着烟说:“我还真怕花家兄弟撑不过去,前两天从他村头过,我见到他,他就拄着拐杖,咳嗽个不停。”
二姥爷说:“要我说,那就赶快让二仑和花妮子结婚,要是花兄弟走在前面,二仑子的婚事不就要往后拖了?”
二姥姥说:“这还有啥说的,赶紧给他们把婚事办了。花妮子这样的媳妇,模样好,人品也好,心地善良,不管是地里的活还是家里的活,都是一把好手,赶紧娶回家来。就那几天割高粱,把边河岸上的几十口子人都惊呆了,哪有那么俊那么能干的媳妇,跟咱家贴心贴肺的,她要是嫁过来,就到咱家当家,我就把咱家的钱袋子交给她。”
我姥姥说道:“这么好的媳妇,我是巴不得快点娶她过来。我也盘算过了,就按照咱村里的规矩办,花费我也算好了,往好处办也花不了多少。”
一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我老娘说话了:“娘,你是咋算的?我不要你算,你就赶紧把竹左给的钱全拿出来给我二哥结婚,你要是还剩下钱,我可不愿意,那可是我拼了老命挣的,那个钱我当家。”
二姥姥笑了:“我的个乖乖,这不只是大媒人,还要当家给他哥操持结婚呢,就依你,咱就把那些钱全花完,给你二哥和花妮子风风光光地办,办成人和村最好的。”
我姥姥说道:“家里的开销多着呢,用不了那么多。”
我老娘摇晃着我姥姥的胳膊说:“你们不能偏心,我昆哥、辉哥都上学呢,我中哥、华哥也上过学,就我仑哥天天在家出力,我就要给我仑哥花钱,就要办成人和村最好的。我花姐姐知道疼人,我就要快点把花姐姐娶过来,又多一个疼我二哥的,我就要办好,就要把那些钱花完。”
二姥姥的眼里泛起泪花,嘴也唔噜了:“闺女说得对,咱仑儿啥力都出了,啥心都操了,就是他在维持着咱这个家。他这结婚了,这次我就当这个家,就按菡闺女说的办,咱就办成人和村最好的,新砦最好的。”
二姥爷接着说:“咱和花家成亲,咱也都知道花家的家底,咱也不图人家的陪送,就花家那闺女可是这十里八乡的好闺女,咱这边就一定要办好,可不能委屈二仑子。”
我老娘说道:“花姐姐就是我见过的最俊的,严集、龙巩集都没有那么俊的,邵家的闺女都没法和花姐姐比,就是要给花姐姐买最花的衣裳,套最花的洋被子。”
我姥姥叹息一声:“我这一段时间都让这妮子给缠死了,就一个心思,就给她二哥娶花妮子,就给花妮子买最花的衣裳,她自己还开始学着绣荷包呢,说是送给花妮子。”
隔壁屋里,羊油灯下,花妮子正在纳着鞋底,马家媳妇、褚家闺女也凑过来做活,低矮的房间内不时传出笑声。
在那个岁月,也就是像老袁家这样的人家,还能点着羊油灯,妇女们围在一起做活。平常人家,连羊油灯也点不起,早早就睡觉休息了。
一盏昏黄的羊油灯,微弱的光芒在低矮的屋内跳跃着,映照着花妮子专注而温柔的面庞,细细的柳叶眉下,眼神专注而平和,尽管生活艰辛,但在她那顾盼生辉的目光中,透露着憧憬和希望。虽然常年干活,她的手并不粗糙,而是细长灵巧,熟练地穿梭在粗布和麻线之间。她头上黑黑的发髻被一块普通的蓝花布包着,朴素无华,却也显得整洁而端庄。打了补丁的棉布衣裳,虽然陈旧,却被洗得干净整洁,透露出一种生活的坚韧和内心的恬静。
屋内的墙壁被烟尘熏得有些发黑,墙上挂着一幅不知道何年买的陈旧年画,几乎已经辨认不清,但这些丝毫不影响羊油灯下袁家女人们的劳作。这就是老袁家的人,每天辛苦劳作,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过着人和村里最好的日子。
我老娘拉着我广晴姨来到屋里,没进门就叫着:“花姐姐,说着你和我仑哥的事呢,你要赶紧的,快点嫁过来吧。”
马家媳妇说道:“菡妮子,你看你急的,你花姐姐还能跑喽,她早晚是你家的人,这不是今天还在你家喝了羊肉汤,晚上还少不了搂着你睡。”
我老娘又喊起来:“那可不一样,她嫁过来就要搂着我二哥睡了,我就要她嫁过来疼我二哥。”
花妮子羞红了脸,扬起鞋底要打我老娘:“你看你这嘴,小嘴巴巴的,怎么啥话都说,我今晚回家睡去,不给你一个床了。”
褚家闺女笑起来:“你搂着菡妹子睡了多少次了,菡妹子说你又白又滑溜。”
花妮子转过身去打褚家闺女:“就是你瞎说,我撕你的嘴。”
我老娘一把抓住花妮子:“二嫂,你就让她说去,谁叫我二嫂长得这么俊来,俊死个人,她眼馋死了。”
花妮子又转过身来:“菡妹子,你这小嘴就别乱叫了,我这还没嫁过来呢,你还是要喊我花姐姐。”
我老娘说道:“这不是,我爹娘,我二叔二婶刚刚说过吗,明天就去你家,商量结婚的日子,用不了几天了,你就要嫁过来了,我今儿就叫你二嫂,晴妹子也喊你二嫂。”
花妮子低着头,满脸通红,说:“你就是对你二哥的事上心,天天叨叨着让我嫁过来,你那个荷包绣得咋样了,还不快点绣。”
我老娘头一昂:“花姐姐,你别问我荷包的事,你别打马虎眼。你放心,我跟家里说了,就要给你风风光光地办,给你买花衣裳,套几床洋布面的被子,让你高高兴兴地嫁到老袁家,就办成人和村、西城村、严集街上最好的。你别担心,你到了老袁家,有袁家的本小姐罩着你,你吃不了亏,没人敢欺负你。”
一屋子的人笑起来,花妮子看着我老娘的眼里闪着光。
我老娘搂着花妮子的脖子说:“你们看我花姐姐,看我二嫂,就这羊油灯下纳个鞋底子也看着这么俊,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哭着喊着要娶花姐姐,谁有这样的媳妇那还不是一辈子的福气。”
马家媳妇、褚家闺女停下了手中的活,都笑起来。
我老娘搂着花妮子的脖子,忽然咦了一声:“花姐姐,你今天晚上可不只是俊,你这脸上、头上怎么香喷喷的,你这还不迷死我仑哥。”
花妮子一愣,红着脸低下了头:“我这还不是都一样,天天这样,怎么就香了。”
我老娘喊着:“广晴妹子,你的鼻子比我尖,馋猫鼻子尖,你过来闻闻花姐姐,是不是喷喷香。”
我广晴姨走过去,靠近花妮子闻着:“果真来,花姐姐就是香,是不是女人一要结婚就香了。”
马家媳妇笑得更很了:“不是结婚就香了,结了婚的女人就臭了。你花姐姐是天生的美人,天生的香,就是来迷你二仑哥的。”
我老娘说:“那不对,她只要过来,我就搂着她,我都搂着她睡了多少次了,我还能不知道她。今天她就是香,今天她的香味不一样,花姐姐,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香的。”
花妮子推着我老娘:“啥事都瞒不住你,你快去睡吧,明儿我告诉你。”
我老娘自然不依不饶,正在这时,门帘一响,我二舅走了过来:“我就知道你机灵鬼怪的,你一闻就闻出来了。我也给你和晴妹子买了,这就给你们,这就是我从南乡捎来的香胰子,洗脸的。”说着,递给我老娘一个纸包。
我老娘闻闻,打开纸包,再小心地闻闻,一声欢呼,拉着我晴姨洗脸去了。
1945年冬天,人和村老袁家,一场简朴而热烈的婚礼正在老院子里举行。阳光透过树桠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给这特殊的日子添了几分温馨。新娘,花妮子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盖着一块红布,端坐在一旁,羞涩的笑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新郎,我二舅则是身着黑色的长衫,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脸上挂着喜悦和激动。新郎紧张而期待,新娘则显得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甜蜜。
人和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赶来观礼,他们的笑容洋溢着对这对新人的美好祝愿。喜糖和花生散布在桌上,孩童们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充满整个院落。
还是人和村的传统婚礼样子,热闹的仪式结束后,村里的男女老少围坐在老袁家的院子里,欢呼声、笑声、祝福声汇成一片。酒席就设在树下,几张方桌摆满了农家菜肴,红烧肉、烧鸡、清蒸鱼、炖豆腐,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美酒佳肴,讲述着各自的趣事,不时传来朗朗的笑声。
这一天,对于人和村来说,是一个充满喜悦和希望的日子。虽然还在打仗,在战争的阴影下,这场婚礼像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短暂照亮了人们的心房,让人们再次坚信,日子总有好的时候,生活总会走向美好。
多年以后,人和村的人们还会提起,袁二仑办的婚礼就是人和村办得最好的,人最多,嫁妆最好,酒席最好,当然新郎很帅,新娘子最俊,最是热闹、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