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刘老二来到人和村,到了村东,没见到守石、守斌姥爷,他哥俩听说刘老二来了,早就躲一边去了,那边的二老姥姥也不敢说话,刘老二就到我姥姥家来找我守昕姑姥姥,这时,我守昕姑姥姥正在屋里跟着纺花,刘老二二话没说,就把扛着的机关枪架在堂屋门口。
毕竟是乡下人,我妗子、几个姨吓得跑到隔壁的马家,家里只有我姥姥、二姥姥。我姥爷、我二舅去赶集没回来,我二姥爷、广中舅去了地里,男人们都没在家。
待了一会,我姥姥拉着我二姥姥从里间出来,看着刘老二说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有事说事,你把枪架在这里,把孩子们都吓跑了,要是枪走了火,那就不是小事。”
刘老二坐在一个凳子上,默默抽着烟,就是不说话。
我守昕姑姥姥在里间屋喊着:“刘老二,你把枪收起来,你别在这里逞能,我是不跟你回去了,我不就是个二婚吗,你家里的人嫌弃我,我***活累得要死要活,你娘打我的时候,你在你家里怎么不吭声呢,你咋不给我撑腰啊。我是二婚不假,是你死皮赖脸地缠着,花言巧语地骗我,我到了刘家,你怎么就变了呢。”
刘老二还是不说话,就是低着头抽烟。
到了傍晚,我姥爷、二姥爷、二舅、广中舅都回来了,看见堂屋门口架着的机关枪,也是吓了一跳,只有远远地看着。
我二舅、广中舅跑去找守石、守斌姥爷,根本找不到人影,那平常一蹦三高的二老姥姥也不敢过来,躲到了邻居家。
一家人胆战心惊地吃过晚饭,刘老二掂了一个窝窝头,还是坐在那里,就这样坐了一夜。
第二天大清早,我姥爷、二姥爷把我二舅、广中舅拉到一边,一再叮咛,千万不要惹刘老二,咱也没得罪他,他就是来找守石、守斌的,就是让你守昕姑回去,他也不能怎么样,他也不会开枪伤人吧。
我姥爷、二姥爷赶集卖羊汤去了,我二舅拉着广中舅走到一边,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
我二舅来到堂屋的院子中间,牵了一只大绵羊,好家伙,这绵羊看起来有多半人高,怕不得有三百斤重,全身肉乎乎壮实实。
我二舅一手牵羊,一手拎着一把亮闪闪的尖刀,在上午阳光的照耀下,刀子寒光耀眼。
刘老二心中一凛,看一眼堂屋门外架着的机关枪,还是大模大样地坐在堂屋门口。
我二舅也没说话,把着绵羊的脖子看了一眼,只是抓着羊的一条腿狠劲一撩,二三百斤重的绵羊就呼隆倒在地上,说那迟那时快,我二舅一条腿抵在绵羊的肚子上,右手扬起,手起刀落,刀捅进绵羊的脖子,未待血流出,我二舅又把刀子往羊的脖子里面狠劲捅捅,这时,我广中舅飞起一脚,踢过来一个矮盆,靠在绵羊的脖子边,我二舅刷地拔出刀子,眼看着一股鲜红的血喷出来,咕嘟嘟喷在矮盆里。我二舅紧咬牙关,死死抵着绵羊,绵羊还在翻着黄眼珠挣扎着。
刘老二看着我二舅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惊,就这十几岁的少年,把这差不多三百斤的大绵羊一把撂倒,一刀捅死,眼皮不眨,动作行云流水,这要是杀个人还不是玩的样。
待要刘老二回头看向自己架的机关枪时,在机关枪和自己之间,怎么站着一个黑塔一样的人,手里还端着枪,我的娘啊,这是几路的兵啊,还端着枪口朝向自己。刘老二打了一个寒颤,睁大眼睛看清了,那端着枪站在那里的正是我广中舅。
刘老二傻眼了,他可根本不知道我广中舅会不会打枪,他更不知道枪里没有子弹,他往后跳了一步,但就在这时,斜刺里正在剥羊的我二舅跳起来,手里拎着血淋淋的刀子抵在他腰上,羊血顺着刀子滴在自己的裤子上,霎时间,刘老二魂飞魄散,这怎么小沟里翻大船了呢,自己也打过几次仗,怎么在人和村翻船了呢,而且是栽在了两个半大小子手里。算了,前有枪,后有刀,但这小弟兄两个,一看就是经历过大场面的,眼里没有一丝打怯,自己要是稍有不慎,还不得和躺在地上的那只老绵羊一样,这百十斤还不要留在了人和村。
刘老二毕竟见过场面,稳稳神,说道:“这,这是怎么了,还动起刀枪来了,误会,误会。”
我二舅冷冷地说道:“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谁说不是误会呢,那就不客气了,先把你兜里的子弹扔在地上再说吧。”我二舅说着,手中的刀就又往前送了送,刀尖隐隐入肉。
一瞬间,刘老二的笑冻在脸上,但也没有迟疑,从兜里掏出子弹扔在地上,直到把兜翻出来,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我广中舅一手持枪,一手弯腰捡着子弹,直到捡完,又顺手一扔,把机关枪扔到了墙角处。
我二舅一手拿着刀,一手拉着刘老二,对我广中舅使个眼色,我广中舅又把机关枪拎起来进屋,把枪藏起来,又立马出来,站在刘老二的身旁。
我二舅向屋里大声喊着:“娘来、婶子,昕姑,你们出来吧,给我们盛三碗羊肉汤,再切点羊杂碎。”
我二舅,广中舅一左一右站在刘老二的身后,刘老二动弹不得,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这是丢大人了。
其实,守昕姑姥姥一直站在窗户里面看着呢,她叫了一声就跑出来,端起饭桌就放在了院子中间。
我广中舅架着刘老二的胳膊,说道:“姑父,来吧,我小弟兄俩今天没出去,就是陪着你在家喝酒的,别管早晚了,昨天没陪你喝,今天陪你喝个够。”
刘老二没有再说话,只好灰溜溜地坐在那里,我守昕姑看着,脸上有了喜色,哼,不要觉得我娘家没人,不要觉得你扛着枪,来到俺大爷大娘家,我家侄子照样收拾你。
喝了没有几盅酒,刘老二就说开了,我守昕姑姥姥嫁到他家后,没想到刘家也不满意,嫌我姑姥姥是二婚,家里的老年人就欺负她。还有就是,刘家在集头上,虽说袁家两个哥哥不满意他的婚事,但还是经常去家里,到了那里不是吃就是拿,姑姥姥叫苦不迭。每次,我姑姥姥回人和娘家,两个哥哥就闹,不只是嫌拿的东西少,还给要钱,姑姥姥两头受气。
连着几次后,刘老二这次回家,看见我姑姥姥又被他娘欺负回了娘家,想着把她叫回去,也扛着枪想着给两个大舅哥好看,没想到,到了二老姥姥家,根本没有看见人,于是就来到寨里老袁家。
我姥姥听完,说道:“我妹妹回去也不难,但不能受气,守石、守斌不说,守昕这边还有几个侄子,这几个侄子也不愿意,你要给家里老人说好,我家守昕虽说是二婚,但也是说媒的踏破了门槛,你家要是再欺负她,那我家就找个保人,还是直接离婚的好。还有守石、守斌弟兄俩,我这当嫂子的也不能多说,他小弟兄俩手里艰囧,你们能帮衬多少就是多少,亲戚不就是这样。我妹子想家了,回人和村,就到我这里来,羊肉汤、窝窝头管饱。”
刘老二不停点头:“大嫂、二嫂,你俩就放心吧,我回去肯定会跟我娘说好,她要是再欺负小昕,我就跟她分家单过。我这次虽说是扛着枪,也就是吓唬吓唬我那两个大舅哥,小昕回到娘家,也不能受欺负吧,每次从娘家回去都是眼泪吧几的,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就是来给她撑腰的。你放心,今后再有事,我就到寨里来找你们,我保证好好说话,我保证不犯浑。”
就这样,我守昕姑姥姥被叫回去,但她和两个娘家哥哥的关系一直都没好过。每次回人和村,她都要到我姥姥这里来,和我几个姨、几个舅舅的关系特别亲。
后来,刘老二早早脱离七路,也回家在龙巩集头上做生意,只是解放后,又多次翻起他做过七路的经历,也没少跟着被批斗。我唯一的姑姥姥,膝下只有一个闺女,我们一直叫她刘姨,她后来也嫁在龙巩集,家门口就是龙巩医院。
刘老二闹腾完事后,没有多久,守才姥爷的媳妇一瘸一拐地哭着找到我老姥爷,说是自己家男人走几年了,有人说他死在外面了,自己在袁家就是受气,受老婆婆的气,二兄弟还打她。她回娘家,要是不回来,二兄弟、三兄弟喝了酒就找过去,到那里大骂大闹,她实在没有活路了,不能在这里当牛做马还受气挨打。她说着,还指着自己的小腿说,她刚刚正裹着裹脚布,二兄弟上来就打她,把她的腿都打出血了。没有办法,我老姥爷找了保人,一纸休书算是把她放走了。
又是几年,我老娘看见三姥爷袁守斌,翻着白眼,扭头就走,三姥爷逮着机会就在我姥姥那里告状。我老娘翻着眼皮对我姥姥说,他喝酒把人打伤,在监狱里蹲监,刚刚出来,我都嫌丢人,我还不躲得远远的。我要是跟他打招呼,他还不跟着我就到咱家来,还不要连着喝几大碗羊汤。他喝酒打人,又不是第一次被抓进去,我还能惯着他。
我姥姥只有苦笑:“你不惯着他,你老爹可没办法,他兄弟两个来到咱家又是吃又是拿,你老爹就觉得他家穷,想着帮衬他。”
我老娘回道:“真没见过这样的,天天在咱院里转悠,赶上饭顿就吃,也不出去干活,也不帮着咱家干活,咱又不欠他,我还能给他好气。”
我姥姥还是一笑:“他俩不沾这里沾哪里,咱家十几口子人热热闹闹,天天能吃上热乎饭,也不差那两双筷子。说到底,你爹和他俩还是一个爷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