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广中舅拉我二舅一把:“你看,那是不是任大娃那***?”
我二舅扭过脸向西看去,只见一个人晃晃悠悠,一路咳嗽着走过来,那正是任大娃。广中舅和任大娃搭班,隔一天巡一次更,今天晚上任大娃不值更,可不是正闲得难受。
任大娃和那两个严集的人打个照面,就各走各的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也是心照不宣而已。
西城村也是围着村庄有护寨坑,不过西城村比人和村小很多,也没有寨门,花妮子家就在村子最西头。
眼看着,任大娃晃悠到了花妮子家门外,推推门,围着墙头跳着高往院子里看,还喊着:“花妮子,你大娃哥来看你了,你出来啊,你大娃哥给你从严集捎好吃的来了,你开门啊。”
我二舅拉了一把广中舅说:“靠,这***任大娃怎么扛着枪?他肩上扛的那不是枪吗?”
广中舅说:“任麻子在集上给了他枪后,他就枪不离肩,天天都要扛着枪在村子里转几圈。不过也不用担心,他的枪里根本没子弹,那就是个烧火棍。任麻子就给了他十发子弹,结果回来的路上他给弄丢了,他找了好几趟才找回两颗,也不敢回去跟任麻子说,就只能拉着枪栓吓唬人。他压根也不会打枪,装上子弹也不会搂扳机。”
我二舅说:“毕竟他拿着枪,还是小心点好。”
那边,任大娃还在围着院子转着,吆喝着。
我二舅拉着广中舅嘀咕几句,然后猫腰下了护村坑,踩着冰过坑,进了村子。此时的村子万籁俱寂,连声狗叫都没有,在那个年月,村子里的狗很少,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狗。每天晚上,村民们也都早早睡觉,没粮食吃,就尽量少活动,不到地里干活就尽量不活动。
广中舅绕到大路上,一步步向村子走来,脚步声很重,还不停地咳嗽着。
任大娃听到响声,转过身来看着来人,就停止喊叫,站在路边,看见来人戴着毡帽、围着围巾,只露着两只眼睛在外面,一步步走来,看样子像是这个村的。
来人又大声咳嗽几下,任大娃看着来人,躲闪着。正在这时,背后有人一把勒住他的脖子,腿抵在他的腰弯处,往后猛地一扳,就把他撂倒在地上。任大娃刚要挣扎,一把白亮亮的刀在他眼前晃动着,抵到他的鼻子上,顿时,任大娃魂飞魄散。
刚才咳嗽的那人也扑上来,一把从任大娃肩上扯下枪,猛地拉了一下枪栓,指着任大娃说:“任大娃,你为非作歹,欺压百姓,我代表湖西武工队枪毙你。”
任大娃反应过来了:“八路爷爷,我可没欺负过老百姓啊,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都是任麻子逼我的啊。”
我二舅一摆头,广中舅把任大娃的鞋子脱掉,远远地扔到护寨坑里,说道:“今天先饶你一命,你要是再欺负老百姓,给鬼子办事,就要你的狗命。你先蹲这儿,二更天之前不准起来。”说着,解下任大娃的腰带,拿在手里,两人一挥手,扬长而去。
任大娃蹲在那里,扯着裤腰,浑身发抖,也不敢抬头,听到二更梆子响,站起来撒腿就跑,没想到冻得太久,腿脚不听使唤,一下就扑倒在地上。任大娃爬起来,哭着,揉着双腿,等有点知觉了,就向村外走去,他没回人和村,直接来到新砦乡公所。
新砦乡公所里,几个人正在玩牌,烟熏火燎地烧着一盆炭火,任大娃推开大门,扑在地上就哭起来。
郑二歪放下手里的牌,问道:“大娃,你这是怎么了,鞋子都跑丢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任大娃哭着说:“武工队来了,他们把我抓了,打了我一顿。”
任麻子过来问道:“武工队,几个人,他们在哪儿?”
任大娃说:“在西城村头上,两个人,把我的枪抢走了。”
没等任大娃说完,任麻子就劈脸给了他一巴掌:“你个***,你又到西城村西面去了,你是找人家大闺女去了吧,你把我给你的枪换钱了吧?你就来骗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武工队还找到你,收拾你,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林三狗说:“先让他从头到尾说说,看看咋回事。”
等任大娃断断续续说完,郑二歪说:“那还用说,肯定是严集的那两个小子,你不是说跟他俩打了个照面吗?”
任大娃说:“不会是那两个小子,那两个小子看见我都躲得远远的,就是武工队,是从东面过来的,说的就是徐州的官话。”
郑二歪看一眼任麻子说:“还真是武工队啊,他们怎么又来了,不是一直在枣庄那边闹腾着吗?”
任大娃看看任麻子说:“叔啊,我还觉得不是武工队呢,他们拿着一把菜刀,抵在我的脸上,那把菜刀上有一股羊肉味,那应该还是老袁家的人。”
林三狗嗤了一声:“你就认准老袁家的人了,谁不知道袁广中结婚,村里去的人都喝了一碗羊肉汤,你喝了一碗又端着碗去要,管事的没给你,你就闹起来,还打了管事的一拳,你就是记仇啊。你天天守在胡同口,老袁家天天烧羊肉汤,你的鼻子早就闻不出羊肉味了,你又诬陷老袁家。”
郑二歪说:“你这还是争风吃醋,除了严集的两个人以外,你还碰见谁去了西城村西头?你好好想想,看来人家早就摸透你了,也说不定就是西城村的人收拾的你。”
任大娃抱着任麻子的腿哭着说:“叔啊,你得给我报仇啊,我是给你干事的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们自称是武工队,就是冲着你来的啊。”
林三狗冷笑着说:“一会说是武工队,一会说是老袁家的人,你看你都吓憨巴了,我看就是西城村的人收拾的你,你别谎报军情。”
任麻子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早晨,王大妗子起来,搂着广中说:“当家的,你昨晚是怎么了?和前几天可不一样,你要是这样的话,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当爹了。”
广中舅睡眼惺忪地说:“没媳妇的时候想媳妇,遛坑沿逛街头,到处瞎拉呱,现在我有媳妇了,我这光溜溜的媳妇我还不好好疼疼?”
王大妗子亲一口广中舅:“这天还早着呢,那就再疼你媳妇一把。”
据说,几天后,任大娃还是带着几个人去了严集那两人的家,把那两人打了一顿,也算出口恶气。
隔天,我二舅对广中舅说:“林三狗在集上说,武工队到新砦乡来了,正巧碰见任大娃,把他教训了一顿。任麻子和任大娃没处出气,就把严集的李家两个小子打了一顿,还是李保长给两人说了好话。多亏你在徐州上过学,你压着嗓子用徐州官话说话,把任大娃骗过去了。”
广中舅说:“这下任大娃老实了,天天待在那里出神,根本不敢晚上出门了,也不到西城村去了。”
我二舅说:“严集李家的那两个小子暗地里发着狠呢,说是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把任大娃狠揍一顿。”